正文卷 四(1 / 1)

霜九在自己的房間收拾包裹,她的小院子在整個國公府最幽深的核心,看上去平淡無奇,實則別有洞天。除了名義上是奴仆之外,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比照著國公府小姐的花銷來的,沈玉樓也是三五不時的給她買市麵上女孩子喜歡的玩意兒,可惜她對漂亮衣服和玩具都沒興趣,這些東西最終都扔回給了沈玉樓,讓他自己玩去。

她的愛好隻有劍,隻有不停的練武才能讓她找回活著的意義,至於漂亮衣服,那些緋紅燙金的柔軟布料,她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非常喜歡,可惜那時候穿不上,現在她可以每天換一件新衣服穿,卻不習慣穿戴精美了。

包裹裏沒什麼東西,幾件半舊的家常衣裳,顏色不是青色就是灰白,再加上一些銀兩銀票,一塊包袱皮捆起來就完事。不需要和任何人道別,霜九把劍負在背上,腰間又插上一把匕首,像一個縹緲的影子,無聲無息的翻過每一個高牆,沒驚動一個下人,輕飄飄的從後門躍出了國公府。

她的腳尖剛剛落地,抬頭就看見一輛馬車停在眼前,仿佛在等她。幾根纖白的手指掀起繡簾,沈玉樓身上披著那件陳舊的大氅,抱著一個烏木掐銀的手爐靠在車裏。

“上車。去哪裏,我送你去。”

這就是沈玉樓,他總是無條件的遷就她,不計成本的幫助她,與其說他在照顧霜九,不如說是霜九的堅韌在支撐他活下去。如果他離開了霜九,不,霜九身上那個男人的影子,沈玉樓是無法麵對這個世界的。霜九什麼也沒說,沉默的坐進了車子,她也是不確定自己能否離開沈玉樓的——他是聯係著她和親人的最後一根紐帶。

“你要去哪裏?”

“離開京城,越遠越好。”

“其實你不必如此。我在世一天,就能保你一天。”

霜九冷笑了一聲。

“就像兩隻困死在籠子裏的鳥兒嗎?”

“。。。。。。”

少女別過頭去,掀起簾子看向外麵的天空,天氣陰沉沉的,看著似乎是要下雪了。她很快的把簾子放下,吩咐車夫道:“往西走,去昆侖山。”

沈玉樓默默地坐在車子裏,不說話,他習慣了一切都由霜九決定,車夫以為這是主人默許了,於是拉開韁繩吆喝一聲,馬車緩緩地行進起來。

“關於將來,你是怎麼打算的?”沈玉樓拿起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水清碧,旖旎出微香。“看你的身手,比之江湖名宿也不差,難道就此隱姓埋名,隱居山水之間了?”

“說不定啊。這裏走走,那裏走走,我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

“那你練武是為了什麼呢?”

“你不該問這個問題。”

“哪也不意味著你就可以一直騙我。”

“我不想連累你。”

“哈!多麼好笑!”沈玉樓把手裏的茶碗砰地一聲扔在桌上,“你真的以為皇上不知道你在安國公府?當年不追究你的事,一來是我爹娘為保全我甘心就死,引得朝中清流與勳貴之家聯合施壓,他怕政局不穩;二來是他確實覺得自己把事情做絕了,諒你一個小小女孩放過也無事,這才容你到十六歲!你說不連累我,你以為現在你弄出什麼三長兩短不會算到我頭上?你從來沒忘記過報仇,是不是!”

霜九的眼瞳比劍光還要銳利。她冷冷的道:“那麼你呢?你又能忘記嗎?要是忘了,為什麼一刻也不離開這件大氅?”

沈玉樓被說中了心事,下意識的把大氅裹得更緊:“可是我不能看著你去送死!如果,如果真的要去,我已經快三十的人了。。。。。。”

“就你的那點功夫?別開玩笑了。這件事情你是幹不成的,退一萬步來說,就是你有什麼事,你覺得我就能夠不受你的牽連嗎?”

雪啞啞的下著,四野無聲,兩個人死死地盯著對方,誰也不肯退讓。最終,還是沈玉樓先低下了頭。

“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攔不住你,但是起碼讓我和你一起去,這是我和你哥哥之間的約定,我一定要遵守。”

霜九沉默的握緊了他的手。這個人像是她的父親,她的兄長,她世界上唯一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他們承受著同一份痛苦,也在這種煎熬裏互為支撐。那是一種比愛情和親情都更加深刻地力量,很多時候,人們稱這種感情為相濡以沫。

多少個黑夜裏他們就這樣相依取暖。

馬車輕盈的劃過田野和叢林一路西行,那些或深或淺的車轍很快就被皚皚的飛雪覆蓋,就像無數個逝去的黑夜一樣了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