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逼上梁山(1 / 3)

除夕前的幾天,我背著個破蛇皮袋子來到市火車站,當時我手上還握著兩張紙,一張是從黃牛那裏倒來的高價回程火車票,還有一張是葉繼光的電話號碼。葉繼光何許人也?我也是在十天前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他是我們包工頭的包工頭,也是我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裏唯一的敵人,他在年尾結算工資的時候將我們的工資洗卷一空。我們的包工頭帶著我們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他卻唱著劉若英的《後來》消失在人海。

我們的包工頭在年度總結報告上說:“對不起了,各位兄弟,我把大家叫來的,現在拿不到工資,都怪我,你們願意回家的回家,不願回家的留下來我們一起在這裏找那個龜兒子,直到找到為止。”我們的包工頭還算有點良心,拿出自己的積蓄給我們每人發了一千塊的遣散費。我依舊清晰的記得那天分手時吃飯的場景,那天的菜是一個四川的工友老周做的,隻有一個菜,吃的是苦瓜炒肉,大家眼淚汪汪的吃完飯以後將所有的碗都砸了,然後拿起石頭將灶台的鍋也砸爛了,此一舉有些破釜沉舟的意思。吃完最後一頓散夥飯之後大家互道珍重,從此白雲蒼狗,永不相見。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在外飽嚐過一個中秋節的相思之苦以後,我知道我是個戀家的人,所以我沒有猶豫,年,我是一定要回家過的。

人移鄉賤,物移鄉貴,離家的孩子像野草。在那個寒冷的冬季裏我和我的工友們無根的野草一樣被吹散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裏。離開工友以後我獨自一人去了火車站,我從工地趕到火車站的時候是下午三點,然後在售票窗口前排了半個多小時的隊,走到窗口的時候售票員告訴我去到我要到達的城市的火車票已經賣完了,我轉身離開的時候被一個說當地口音的大媽拉住了手。

“小夥子,去你們那裏的火車票我有,給要?“

“多少錢?”我問。

大媽伸出了四個手指頭。

我扭頭就走。

“唉!別走,小夥子,回來回來,價格好商量。”

去到我們縣城的火車票是185元,在黃牛大媽這裏給我漲到了350元,我以比原價高出將近二分之一的價格買下了回家的火車票。車票上發車的時間是淩晨五點,這意味著我在車站還得等上十二個小時。我打算出去買些吃食物到火車上吃,走出火車站又被好幾個大媽給攔著問我。

“小夥子,有小姑娘,給要玩玩?“

“沒錢。”

我自然知道這些大媽口中的“玩玩”是什麼意思,以前在工地上班的時候工友中有幾個“炮手”。一有閑暇時間炮手們就往火車站跑,然後再回到工棚裏麵給我們講解在他們火車站的香豔故事。曾經有幾次在炮手們的誘導之下我差點誤入歧途,但是到最後我還是選擇了懸崖勒馬,不是心裏不癢癢,隻是因為我是一個loser,又擼又色的擼色。當時我剛好二十郎當歲,正是荷爾蒙激發過剩的年齡,但是口袋的鈔票由不得我任性,所以我很自覺的避開了這群拉皮條的大媽們。

我到一家叫“老鄉超市”的小店裏買了泡麵,礦泉水、火腿腸、雞爪、麵包等充饑的食品之後就進入了候車室。我將買來的食品連同我的幾件從家裏帶來的幾件破衣服一起放在我的座椅子下麵,然後卷縮在候車大廳的座椅上,等呀等!等呀等!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一覺醒來,感覺屁股後麵冷颼颼的,伸手一摸,褲子被人割開了一道口子,身上的錢包連同夾在裏麵的火車票一起被盜走了。年初的時候我許下宏願望要帶三萬塊錢回家過年的,先被騙子清洗一次,還剩一千來塊路費回家,現在在車站又被小偷洗劫一番,經過騙子的騙加上小偷的偷,我翻遍全身的口袋隻剩下一百來塊散錢。現在好了,播下龍種,收獲跳蚤。

短暫的失落之後我腦子裏產生了一個瘋狂的想法,我來到火車貨運車站找尋開往我家鄉的貨車,在貨運站裏搜尋了好久終於找到一輛在車廂上寫著“桂林”的貨車,桂林不是我老家,但是離我家也不遠了,如果貨車能將我拉往桂林的話,我身上的散錢能夠將我平安的送回家。趁著沒人注意,我拉開蓋車的帆布,偷偷的爬了上去。沒過多久隨著“嗚……”的一聲長嘯,火車就“況且,況且,況且”的往前開動了,火車載著滿車的煤和我這個外來客一同駛往遙遠的桂林,此刻我才感受到火車的靜態和開動狀態是完全不一樣的,凜冽的北風透過帆布的小孔像刀子一樣四麵八方的朝我攻擊,我怕我還沒到家裏就被凍成冰棍了。天冷人不冷,心寒意更寒,此刻我的心情用一句廣告詞來形容再恰當不過了:透心涼,雪碧。經過一個荒無人煙的小站貨車暫停了下來,我渾身哆嗦著跳下了車,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還要回到我上過班的城市,反正我就那麼幹了,我爬上一輛反向開行的列車回到了最熟悉的陌生城市。

放棄了這個瘋狂的舉動之後我給遠方的老母寫了封信,希望能給她老人家在這個寒冷冬天裏帶來一絲絲的暖意,信中說到我很想家,隻是沒買到回家的火車票,所以就……我知道母親看到這封信會很失望,但是我怕她看到兒子兩手空空的甩回去她會更加失望,村裏總有那些好事長舌婦,吃飽了沒事愛打聽別人的私事,“哎呀,你家伢仔回來了呀!在外麵掙了多少錢呀?”我丟不起那人。

我在這座城市無親無故,一張離城的火車票就可以切割我和這座城市的所有關係,既然現在走不掉了,我開始嚐試著在這個城市裏過一個浪漢的生活,這不是什麼技術性的活法,隻要你活不起,又不想死,人人都可以過這樣的生活。吃的問題很簡單,幾塊錢的泡麵或者饅頭就可以解決肚子的問題了。但是晚上的睡眠又成了擺在我麵前的一道難題,因為人類畢竟不像其它動物,我沒有厚厚的皮毛保暖,在老人的床位上冷凍了一夜之後,我將我身上僅有的一百來塊的資產做了重新配置。

第一,我花了兩塊錢買了年度最後一期大樂透,彩票店的小姑娘不僅長相可人而且嘴巴甜甜,在打完彩票之後對我說了:祝你好運,是的!我也是這麼想的,祝我好運。哥買的不是彩票,哥買的是夢想,這也許是我這輩子唯一能成百萬富翁的機會了。

第二,我狠下決心給自己增添置了一床厚厚的被子,花去近一百,我身上還剩下幾十塊錢了,實在沒錢用了我還可以去醫院賣血,我腦子裏閃過日本電視劇《血疑》的畫麵。

第三,將剩下的那幾十塊錢買食物吃,在學校讀生物的時候書上說人可以抗餓七天,我又不是每天都挨餓,我還是儲存了幾十包方便麵做過冬的食物的。

過年的味道越來越濃了,大街小巷裏炮竹響連天,炸得滿街通紅的煙花碎紙、連同馬路兩旁的火紅的燈籠還有家家戶戶門口紅紅的對聯讓這座城市變成了一個通紅的世界,我喜歡滿天通紅的城市,總比北方下著雪的地方滿地雪白城市要好的多,如果那樣,像我這樣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會不會隨時變成路邊的凍死骨?

“堅持,再忍幾天,城裏人人情味比較淡,過年時間也比較短,過完大年初三、初四就有人出來招工了。”我躺在公園的木椅子上回味著它的前任主人留給我的這句話。我的前任是一名在外企工作的老人,在外企工作的人晚上還要睡木椅?好吧!我承認作者欺騙了你,在外乞討簡稱“外企”。這條木椅的前任是一個以乞討為生的流浪漢,那是他的主業,難道乞丐也有副業?當然有的,若是過路人將喝過的礦泉水瓶扔在路邊,他們看到了也會去撿,拿到附近的廢品收購站去一個能賣一毛錢。

我的前任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老人膝下有四個兒子,這四個兒子哪怕有一個良心未泯,老人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步田地。這些年四個孽子在外麵打工都掙了些錢,還個個蓋起了兩層的小洋樓,不孝孽子們到是願意養老人的,一人一個月給他一百的生活費,老人身體還算比較硬朗的,能種些小菜、養些家禽家畜之類的,加上每個月四百塊的生活補助,這樣的生活對於一個農村老人來說已經是很不錯的了!

小時候,三個和尚沒水吃的故事相信大家都聽說過,接下來的情節就跟三個和尚的故事有些類似。自從老人那間住了幾乎一輩子的小木屋失火以後,生活就起了變化。四個兒子家的空房子就是空在那裏給蜘蛛結網,給老鼠做窩也沒辦法騰出一間來給老人住,他們在心裏打著各自的小算盤,要是老人生病了那還不得自己去給老人把屎把尿、送水送飯?那樣豈不是讓其他三個兄弟占了便宜?幾個孽子想來想去,最後決定將老四家裏的一個空豬圈(本來是放柴禾的)騰空來讓老人入住。老人一氣之下跑到這座城市來自謀生路。

這是我在外麵過的第一個年,聽到老人的故事我的眼圈裏泛起了水霧,我忍著,忍著……最後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溢出了眼眶。

老人給我分享了他的淒涼故事之後,我也打算把我的悲慘故事分享給他。

我叫李飛,來自湖南一個遙遠的小山村,在那窮山之頂,惡水之上的小山村裏度過了我那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末期我在鎮上中學的放牛班完成了我的九年義務教育。之後在家跟父母種了幾年地,那是我人生的第一份職業——農民。這叫子承父業,我的父親是個農民,我父親的父親還是個農民。也就是說我家至少窮過三代了,我就是地地道道的農三代。我一直有個好奇的問題想問我的爺爺,你小的時候幹嘛要玩單反相機呀?可惜沒機會了,在我懂事之前他老人家已經仙逝。

農忙的季節裏,每天大清早我會扛著犁、耙、鋤頭等農具披著朝霞,迎著朝露到田間地頭去和我的莊稼們一同成長。中午太陽毒辣的時候我會在家裏吃個午飯然後再慵懶的睡上一覺,農民不需要鋤禾日當午,那是古詩,寫的的是地主剝削農民的事情,我是在自己田地裏麵耕作,所以不需要看地主和太陽的臉色。傍晚時分,夕陽西下,揮灑了一天汗水的我會帶著一身的疲倦聽著牧童婉轉的山歌回到我那安寧的小窩。此時,群山環繞的小山村山像個沉睡的幼嬰一般,此刻,山水靜謐,炊煙嫋嫋,大雁南飛,不絕如縷……有句古話叫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嗯!大概就是這麼個情景吧!農閑的時候我會拿著祖輩留下來的****,牽著大黃去後山上打些野兔、野雞、獐子之類的野味。若是下雨天,還可以到池塘或者小溪裏去釣魚(現在村裏的開始流行打個麻將,玩個小牌之類的,我不喜歡那玩意兒,賭博使人墮落。)瞧瞧!生活何止農耕時的苟且,生活不是還有詩和遠方的田野嗎?

一切的改變是隨著一個叫許娟的女孩的改變而改變的,一年的幼兒園加上九年義務教育,嗯,讓我算算,一加九等於十,整整十年我都是和這個女孩在一起渡過的,這十年,我們在同一個教室內一起聽課、一起寫作業、一起翹課、一起成長……我們在初中畢業之後開始分道揚鑣,各奔前程,她上她的高中,我耕我的田地。許娟後來沒能考上大學,在家裏鬱悶裏一段時間,突然有一天她跑來跟我說他要去深圳,我說你去深圳幹嘛?哪裏沒有你愛的人,也沒有愛你的人。許娟說哪裏有夢想,我說夢想能當飯吃麼?許娟說夢想能讓她飛得更高飛得更遠……

伐克!謝特!!這傻丫頭多讀了三年書居然跟我談起夢想來了,我的老家在湘西,就是解放前經常有土匪出沒的地方,站在我家門口往外望去就會看見山連著山連著山連著山連著山連著山連著山連著山,對!就是有這麼多座山,比韓紅唱的《青藏高原》裏麵的山還要多。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改革的春風早已刮遍了大江南北,而我家門口的大山阻礙了外麵的物欲也阻礙了年輕人的夢想,作為一個農夫我沒有多大的夢想,我的夢想很簡單:農婦、山泉有點田,僅此而已。

為了追逐許娟跟我說的那個夢想,年初的時候我跟村裏的一個的包工頭來到這座城市。出發的時候是半夜三四點,當時我背著幹糧,打著火把,趕了幾十裏的山路,來到縣城的火車站,然後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來到這座城市的,在那以前我從未出過遠門,我見過的最大的城市叫縣城。

跟我一起隨行的還有鄰村的十來個二十歲到四十歲不等的青壯年勞動力。我們的領隊叫蔣海富,他也是我們的包工頭。

第二天早上,第一縷陽光升起的時候,火車駛進了它的終點站,這意味著我們將要與它告別了,旅客們手拉肩扛著大包小包的朝車門走去,我還傻愣愣的不舍得離去,畢竟是第一次坐火車呀!

初見魔都是在2000年的夏天,我卻像見老朋友一樣對它揮了揮手,然後對它說。

嗨!城市你好,初次見麵,請多關照。

城市用它雜噪的車水馬龍回應了我。

走出火車站還沒來得及將這光怪陸離的城市多看幾眼,就被公交車將我們帶到了幾十裏外的郊區,我們的目的地是一個叫螺螄灣的商品批發城,我們的工作就是蓋房子,由於我與建明,波子三個後生仔是生手,什麼也不會。被分去搬水泥,工作很簡單,就是有貨車把水泥運到工地的時候我們三人負責把水泥卸下來,然後用手推車運到工地各個需要水泥的地點去,工地上隻有一台貨載電梯,建築用的磚頭,腳手架,水泥,膩子粉、瓷磚……等各種建築材料還有工地的大小領導都爭著用,所以電梯常常是不夠用的,一至三層樓,我們通常自己扛上去,沒工錢的,也算在卸水泥的費用裏麵。一噸水泥10塊錢,我們三個人分。我們是工地的雜工,哪裏需要哪裏搬,與其說我們是在搬運水泥,還不如說是水泥在搬運我們。

我們的工資是按計件算的,大概一百來塊錢一天,每個月可支借五百元大洋做生活費,然後剩下的年底一次付清,沒想到就這樣被天殺的包工頭就這樣黑走了。我赤手空拳的走,正如我赤手空拳的來,揮灑著滿身的漢水,不帶走一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