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朗朗書聲伴著淺淺的鳥鳴滋潤著耳窩。一座古色古香的書院內莘莘學子之乎者也地讀得不亦樂乎。然而靠窗的一張座位上一個少年卻是手撐著頭,一臉呆滯。少年大約十五六歲,眉若兩彎新月,一雙眼睛不大不小,總的來說五官都是平平無奇,但放在一起卻是渾然天成,麵目俊美,但眼神略顯呆滯,一看上去便覺得他稚氣未脫,比起尋常孩子都欠了一分靈動之意。而夫子則是依舊一手拿本冊子,一手藏於寬大的袖子中,背在後麵,走動巡視之際正是發須飄揚,說不出的從容灑脫。
“咳咳,林鏡雲,想什麼呢?不好好讀書,隻顧發愣。”夫子拿著書冊拍拍那神思不屬的少年的桌子,皺著眉頭說道。
“報告夫子,剛才你提及養生之道,老莊之理。原來隻要有個思念之人,日日不見,那就可以得長壽。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七七四十二,八八九十六。”隻見那少年一開始搖頭晃腦地讀了一遍詩句,又開始認認真真地掰起手指,背著亂七八糟的口訣計算起來,全然沒注意到夫子的臉已由白轉紅,再由紅變青。
“哇,那一年不見得多活多少百年哪,回家找爹商議一下,分開一段時間,讓我們都得個長壽。”在少年憨氣十足地鄭重說完最後一句,抬頭正對上夫子那醬豬肝似的臉。“夫子,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你怎麼了,要養生,建議你與你的夫人分居一段時間吧。”這時,書院中的學子那憋得通紅的臉分崩離析,一時間笑聲如潮,指指點點間不時傳出“傻瓜,癡兒,慘了”之類的嘲諷言語。少年一見此景,立馬知道自己失言,閉口不語。
終於那醬豬肝似的臉頓時如山洪爆發,醬紫色的臉上發須皆張,一甩手把書冊重重摔在桌案上,把林鏡雲嚇得一顫。
“混帳。”一句話剛開口,那唾沫就把林鏡雲淋成了落湯雞。“老莊養生是上午講的,現在講的是詩經。一日不見,如三秋兮是比喻男女思念之情的,還讓我……分……居。”夫子氣得牙關直打架,揚手便要抽打那少年。
之後隻聽“砰”得一聲,少年在夫子的窮追猛打下奪門而出,落荒而逃,一邊逃還一邊嚎啕大哭“夫子我錯了,你和你夫人不用分居了。”很明顯這名叫“林鏡雲”的少年知其失言而不知其所以失言,此語一出立馬又換來夫子爆的一聲粗口,更是堅定了好好教訓他一頓的信念。
周圍學生一陣哄笑,有的甚至拍桌子鼓勵起來“老師好好教訓他。”林鏡雲那狼狽情狀好似他受了多大傷害似的。但事實上夫子才是最受傷的,當時夫子大氣之下追打林鏡雲,那速度就是年輕人都不妨多讓,就在林鏡雲按父親的教導順手關門之後,夫子一時刹車不住,直接撞上了門角,掉了一顆門牙,四腳朝天地摔倒後,便是涕血長流。
第二天得知事情經過的林鏡雲父——林豐帶了一筐水果,兩隻雞,還有數年積蓄的幾十兩銀票領著林鏡雲上門道歉,乞求夫子再度收留。言語大抵就是希望他大人不計小人過,不必和小孩一般見識。誰知夫子的一番話竟是叫兩人目瞪口呆。
“這孩子,我幾次努力都是慘淡收場。我根本教不了他,是我老了嗎?我這次可說是斯文掃地,叫我在學生麵前如何抬得起頭,如何在教育界立足,自此我就另覓他所安身,種種田就是了,再也不教書育人了。”言語間不免就露出掉了門牙後的那一塊留白,淒涼的言語令人不住歎惋。
林鏡雲自幼母,與父親相依為命。父親自幼習武,曾上戰場打過仗。他身形壯碩,國字臉,炯炯有神的雙目上兩條眉毛如利劍橫空,平添了幾分不怒自威的英雄氣,一條細長的疤痕橫臥右臉頰自眼角一直綿延到下顎骨,更添幾絲凜冽氣質,他魁梧模樣簡直和兒子的書生氣是兩個極差。老子英雄,奈何虎父犬子,兒子不僅先天經脈閉塞,而且經脈纖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並且天生癡愚,尋了多個夫子,上不了三天學就被掃地出門。隻有這個夫子,聽說是那朝廷專門認證的太學的退休教師,遙想當年他自信滿滿,說他門生遍布天下,朝野內高官也不少是他門生,定能化腐朽為神奇,對比現在心灰意冷的落寞蕭條情狀,林豐心下更是愧疚難當。經過一番糾纏,林豐留下了禮物,帶著兒子黯然而去。
三天後,正是學生與夫子話別之日,殘照當空,把天空渲染成一片紅彤彤的。道路中央一輛馬車前仿佛正上演著一場慘絕人寰的人間悲劇。一大幫老少握著一位垂暮老人的衣袖,點點淚珠沾濕了衣襟,那場麵除了主角換了位老人外,其餘幾乎與家屬送人從軍別無二致,甚至猶有過之。這幫學生除了林鏡雲隻跟了夫子半年以外,其他人都與夫子呆了不下五年,感情深厚,他們的父輩更是為了孩子前程好不容易找了個名師,自然是極盡言語挽留於他。當世要想出人頭地唯有做官一途,學有所成之後,報效朝廷這幾乎是每一個孩子的夢,也是每一個家庭對孩子的期望。可如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師卻決意離去,這無疑對他們來說是一個慘痛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