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故事,無限的悲涼
——讀馬衛小說《李教授》讀後碎想
自由的三葉草
這是一段發生在貧寒歲月裏的辛酸而又溫暖的校園往事,在作者詳略有致的娓娓敘述中,一個始被誤為卑小、終被學子仰望的人師形象躍然紙上。精明到摳門的李教授用自己一生的時間,交上了人生最後的答卷,完成了人性華美的絕響。掩卷而思,美意縈懷。
巍巍師魂,讓人仰望。堂堂大學教授,毫不介意別人對他精明過度的不堪印象,一如既往地精打細算,節儉度日。在月薪才八十多元的1984年,李教授居然節約出一萬四千元的存款殊為不易。它使每一個目及此處的讀者,幾乎本能地要去做一番數學上的推算——即使以他去世當年的最後(應該也是最高)工資標準計算,一萬四千元大約也是他14年不吃不喝才能湊滿的工資總和;除去一定的生活開支,再考慮到此前必然更低的工資標準和更加拮據的物質處境,那萬餘存款怕是李教授數十年乃至畢生分角算計後的錙銖累積。而他精打細算的終點,竟是將這筆巨款毅然決然地捐給學校,利息資助貧困學生。於是回望先生的生前種種:修鞋時針線疏密的計較,買菜時時間、價格的關係,處理品的低價回購與轉手盈利,我們不禁眼中含淚了。
欲揚先抑,峰回路轉。為更好地凸顯人物形象,增強情節的曲折張力,作者采用了欲揚先抑的手法。小說伊始,作者就讓李教授在一種近乎灰暗的人生背景中低調登場,他“不苟言笑”自然大家“並不喜歡”,“方言極重”以致學生課上自行其道。加上他那場精明過人的市場調查與令人絕倒的經濟學分析,讓你對他的“人精”之名“不服不行”。在作者的步步引領之下,讀者不自覺地強化了“李教授摳門兒”的不良印象。然而此時,作者筆鋒一轉,為李教授精於算計的吝嗇人生畫上了一個光彩奪人又讓人突兀隱痛的句號——散盡家財,捐資助學。至此,峰回路轉,高歌入雲。
心理串線,一波三折。這篇小說的情節相對簡單,但作者通過一波三折的心理描寫,使這個平常的故事讀來饒有興味。李教授的古板形象與方言課堂著實讓人“不喜歡”,但深得人心的考查測試又讓我們“三呼萬歲”,恨不能上去吻他兩下;待他宣布了考查項目後,又集體犯怵,可轉念一想老師“會打及格的”又自我寬慰;這無趣的彙報讓我們覺得無聊,可李教授精明絕頂的分析又讓我們“恍然大悟”以致“吃驚”,大呼“絕了”,對他的“人精”盛名五體投地。這個“連一把小菜也要講半天價”的摳門教授終究讓人有點無語,可他集腋成裘的身後巨款與閃爍著人性之光的溫暖遺囑,最終又讓我們淚如雨下。心理的跌宕起伏,一掃情節的單調乏味。
靜如處子,動若脫兔。好的敘述方式當是動靜結合,張弛有度的。作者用一種不溫不火的平靜語調,將一個政治經濟學教授的考查學生的故事娓娓道來,有如一長段舒緩的行板,為後麵旋律的飛騰進行著耐心的鋪墊。在這漸漸深入的鋪墊之下,我們愈發感受到“吝嗇”教授身上讓人不屑的世俗之氣。蓄勢完成,情節逆轉,作者突然用極富動作性的“死亡”“捐資”的結局急收全篇,宛若提網收魚,圖窮匕見。因此,小說敘述節奏顯得張弛有度,前文“靜如處子”,收篇“動若脫兔”。長“弛”之後的突“張”,更增添了小說震撼人心的力量。
這篇小說除了以上可資品鑒的諸多美點外,首尾寫法亦可謂耐人尋味。
文首立靶,引而不發。小說第一節寫“那時候,教授極少,不像現在,教授似乎可以‘批發’的”,仔細想來,對推動情節與人物刻畫意義並不太大,作者大可從第2節直接開篇敘事。這貌似閑筆的一節用意何在?竊以為,這正是作者在小說開頭立下的一個含而不露的隱蔽靶子,表麵上比較著過去與現在教授數量的多寡,實則隱匿著一個考量師德高低的時代命題。物質日益豐盈與師德日趨敗落的現實矛盾,發人深省,讓人唏噓。這令人感歎的反諷意味,猶如箭在弦上,作者雖然引而不發,讀者應該心有所悟。
獨句結篇,餘音繞梁。這篇小說的結尾很有特色,以“天降大雨”“我們大哭”這兩個極其簡短的獨句各自獨立成段,讓人過目難忘,回味良久。這是環境與心理的巧妙交融,可謂言簡義豐:“天降大雨”的惡劣氣候裏,“全校”學生毅然“自動”停課為李教授送行,這是用行動對先生人格無上敬意的蓋棺論定;在“我們大哭”的悲聲裏既有對先生英年早逝的痛惜,更有對先生精明節儉的歎惋以及助學義舉的感佩。李教授克己愛人的善良人性,在這個淚、雨交錯的日子已經定格成我們記憶中的永恒。
教書育人,惟賢惟德。唯分是從者,必成體製之工具;惟命是從者,必成奴隸之宿主。放眼當下,不覺涕零。
(原載《南通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