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二遍,他就已經起床了。時間才是四點多鍾。雞叫之後,青李村又恢複了寂靜。
這麼早起床,當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他站在自家的院子裏。東方已經發白,乳白色的晨靄籠罩著平原和村莊。微風吹過,把夏季的炎熱從無數人的睡夢中吹走。整個世界朦朧一片,要大睜著眼睛,才能看清楚眼前的事件。
他點燃一支煙,把第一支煙花放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從小就養大的黃狗,本來跑到他的麵前,親昵地蹭著他的腿,來討他的歡心,可現在似乎意識到了危險,低吼一聲,趕緊跑回了自己的窩裏。
“膽小鬼,”他低聲嘟囔了一句,彎腰把燃著的香煙,伸向煙花的引線上。
煙花騰空而起,像響尾蛇一樣,發出咆哮的聲響,飛向灰蒙蒙有夜空,然後爆開,那赤橙黃綠紅藍紫的火焰點亮了青李村的半邊天。巨大的爆炸聲驚壞了全村的狗,爭先恐後地發出淒涼的叫聲,這叫聲彙聚在一起,把所有人的美夢都嚇跑了。
望著那絢爛的繽紛,他嘴裏念念有詞:第一炮,祝福我十八歲生日,這就是我的成年禮。
過了一會兒,隨著火焰的熄滅,狗叫聲也逐漸平靜了下來。他麵色凝重地彎下腰,把手裏的煙頭伸向第二支煙花。剛才的交響聲再次彙聚。
這次他念叨的詞是:第二炮,但願往日的晦氣都過去,從此不再被人笑。
可他的話語還未落下,堂屋裏便傳來了母親楊翠娥的聲音:“二狗,你個二愣子,這大半夜的,你不睡覺,發什麼神經?”
他叫李二狗,自幼喪父,與堂屋裏的母親楊翠娥相依為命。
幸好隻有兩支煙花。李二狗為驚醒母親而感到不安,更害怕母親會起床,製止自己接下來的行動,忙回答道:“沒事兒。我隻想讓我們的生活,過得更好一點。”
“你就隻會讓我操心!”母親歎息了一聲,“生活要慢慢來,別再做那種不切實際的夢了。”
“我也不想那樣。”李二狗在心裏回答道。
楊翠娥沒有再說什麼,整個村子重又陷入平靜之中。李二狗屏聲靜氣側耳傾聽了一會兒,確定母親睡著了,這才走進自己的房間,推出自行車,帶上昨晚就準備好的帆布背包,輕輕地走出院子。
黃狗跟著他走了出來。“回去!”他輕輕地發出一聲命令,黃狗聽話地返回了院子裏。
將院子的大門重新關好,望著這朦朧的世界的世界,他小聲地咕噥著,“從今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會再有人敢笑話我了。”然後,抬腿跨上自行車,朝村頭駛去。
村頭,有人起得比他更早。六十七歲的老漢李誌忠,已經圍著自家的田地走了一圈,正在村道上往回走。他邊走邊哼唱著一支小曲:
娶妻一年生老大,
三年四年兄弟仨。
老大城裏做生意,
年年銀錢往回寄;
老二開個中藥店,
醫生好名傳鄉間。
隻有老三最不孝,
隻顧南京烏紗帽……
“誌忠叔,您起得早呀!”一個中年漢子打斷了他的哼唱,向他問好。
李誌忠眯起眼睛,仔細地看了看,見對方是在村西頭學校門口開小賣部的李學軍,說道:“是學軍呀,你起得也不晚哩。”
“習慣了,”李學軍回答道。他抽出煙,恭敬地遞給李誌忠一支,用打火機幫他點著,自己也點了一支,接著說道,“以前,孩子們上學起得早,我老早就被吵醒了。現今,過暑假,沒有孩子吵鬧了,我到這個時間,還是一樣會準時醒來。真是怪得很哩。”
李誌忠抽了一口煙,用不以為然的語氣說,“這就是生物鍾,沒啥奇怪哩。”
“您怎麼也起恁早哩?”
“老了,睡不著了。”李誌忠感慨地說,“這人越老,就越怕死,總想把一天的光陰無限地延長。所以,每天雞叫頭遍時,我都會準時醒來,起床、洗臉,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