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她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水從她的腰漫到了胸口, 再到肩膀, 寒意漸漸浸入了身體, 刺痛之後是麻木……

腳下是有些凹凸的河床, 密密麻麻長滿了及腰的水草, 隔著厚重的褲子都能感覺到它們充滿了力量和韌性, 她的每一步都走得緩慢而沉重……

水灌進了嘴裏,鼻腔裏,耳朵裏, 迅速地帶著絕望和冷漠侵蝕掉了最後的呼吸,沒有一絲憐憫……

短暫的空白之後,她開始奮力掙紮, 仰著頭, 拚命地想要後退,或是向上……

但她卻已經被牢牢地拴在了河底, 無論哪個方向, 她都動彈不得, 手臂的每一次劃動都像劈進了一個巨大的果凍裏, 腿已經無法邁開, 那些綠色的, 平時隻要輕輕一掐就會斷開的水草此時此刻卻變成了牢固的繩索……

哪怕是仰頭三寸之上就是閃著亮光的水麵,她的肺裏也已經無法再吸進哪怕是半口空氣……

她像是被種在了河床上,跟著身邊的水草一起, 緩緩地在水流中晃動著……”

窗外很靜, 偶爾有魚從水麵往下紮去,魚尾帶起的水聲揉在午後耀眼的陽光裏讓人一陣陣犯困。

元午靠到身後的墊子上點了一支煙,把寫了一半的小說保存了一下,合上了電腦。

這種如同八十歲老頭兒坐在門口,腳邊趴著十八歲老狗一般的短暫閑散裏夾雜著一堆事兒沒幹完但又反複安慰自己“那又怎麼樣”的感覺讓他很舒適。

一支煙還沒抽完,外麵傳來了咚咚的腳步聲,跑得很歡,腳步也重得很,帶得元午身下的船板都跟著有些微微的震動。

元午閉上眼睛歎了口氣,抓緊抽了兩口之後把煙掐了。

腳步聲離著還有幾米的時候突然放緩,然後消失。

他等了一會兒,站起來輕手輕腳走到窗邊,猛地伸手往窗戶外麵左下方一撈。

“啊!”一串脆亮的笑聲響起,帶著稚氣的鼻音,“又被抓到啦!”

跟著元午的手被拎著衣領站起來的是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兒。

“大頭,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的智商按這趨勢長下去,以後八成找不著女朋友?”元午看著他,“你沒別的地兒躲了嗎?”

“什麼?”大頭揚著臉。

大頭其實長得挺可愛,五官相對於他的父母來說不太像親生的,腦袋也不大。

起這麼個小名也許是因為船上人的美好願望,元午看了看窗外的水麵,頭大估計不容易沉底兒。

“沒,我說你太重了,跑步聲音太大。”他回到墊子上靠著。

“小午哥哥,”大頭從艙門繞了進來,“你知道嗎……”

“叫叔。”元午說。

“叔,”大頭馬上改了口,“你知道嗎……”

“脫鞋。”元午又說。

大頭很麻利地蹬掉了腳上的拖鞋跑到他身邊擠著坐下了:“你知道嗎。”

“不知道。”元午從旁邊的迷你冰箱裏拿了一根冰棍給他。

“那我告訴你,”大頭湊到他耳邊,用手攏著嘴,“碼頭那邊又淹死人啦,好多人在看。”

“你看了?”元午瞅了他一眼。

“沒有,我媽說小孩兒不能看,會被勾走的。”大頭很嚴肅地說,說完就緊緊抿著嘴,看上去很緊張。

元午笑了笑,從錢包裏抽了張錢出來:“去幫叔買包煙。”

“嗯,”大頭接過錢,“我今天喝瓶牛奶好不好?”

“好,棒棒糖也可以吃。”元午站了起來,往艙門走過去。

“你去哪兒?”大頭跟在他身後問。

“采風。”元午回答。

已經三天沒有走出船艙了,在船艙裏待著的時候還不覺得,走出來站在甲板上,元午才發現今天的太陽特別奔放,都快五點了還這麼明豔動人。

他眯縫著眼睛抬頭看了看天,白晃晃的一片,十秒鍾之後就有了一種已經飛在天空中的錯覺。

他打了個噴嚏把目光收了回來。

從這裏到碼頭挺遠,大概得走個七八分鍾。

元午順著架在兩條船之間的木板慢慢往那邊走過去。

這個地方叫沉橋,城市郊區的一片濕地。

兩條河從這裏經過,留下大片的水麵,一個個像小湖似地連接起來,夏天會長滿蘆葦,偶爾會有一兩處露出水麵大小也就十幾平米的實地。

元午住的這邊是一個河灣,老碼頭廢棄之後,這裏就一層又一層地停滿了各種舊船,有些無主的,有些是有主待修但一直沒修的,橫七豎八地擠在一起,被人用各種寬窄不一的木板連接起來,像一個水上迷宮,中間還有不少養魚的網箱。

住在這裏的不是元午一個人,比如大頭一家還有他們的鄰居,守網箱的人,還有岸上沒有房子或者是有房子卻習慣了住在水麵上的那些人。

不過住得離碼頭這麼遠的,倒的確隻有他一個。

離老碼頭還有幾十米遠就能看到那邊圍了不少人,還有扛著攝像機的,看樣子是電視台的人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