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根你個老殺才,又從我錢夾子裏偷錢!”
何碧她媽一路追著何碧她爹衝出門外,口口聲聲叫著他的混名兒,仿佛早就忘了他大名何兆亭。
“老娘跟你說了多少次,福壽膏那東西早就不是咱們這種人家消受得起的了,你他娘的怎麼就是死性不改!”
見他根本裝作聽不見,腳步也不停,隔壁鄰居的偷笑聲卻是一聲聲鑽進耳朵裏,何碧她媽又恨又氣。
待想起被他偷拿走的可是十幾塊錢呢,何碧她媽更是心疼得直淌血。
她本想將手裏那個空空如也的小羊皮錢夾子甩過去、砸他一個滿腦袋包,卻又舍不得這麼好個物件兒,慌忙伸手扶住牆,順手扒下一隻鞋來,照著他腦袋就砸了過去。
何兆亭被隻臭鞋拍了後腦勺,立時火大得不得了,貓腰撿起那隻鞋就大力拋了回去,跟著鞋子一起飛回來的,還有一口黃得發綠的濃痰。
“你個死婆娘,才吃了幾天飽飯,就敢管起老子的事兒來!”
“你可別忘了老子是你的夫主,別說老子拿你十幾塊錢,老子就是將你賣了換錢花也是該當的!”
他一邊惡狠狠的罵著,一邊卻也知道自家這個婆娘他惹不起,罵聲未落,就慌忙飛也似的跑了,眨眼消失在胡同外。
何碧她媽被自己的鞋砸上胸脯,月白色的斜襟大褂兒胸前登時印上了一個髒臭的鞋印,又被那口腥臭的濃痰啐了一臉,連鞋也不想彎腰去撿,就嘴角抽搐著回了屋,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老娘不活了,老娘辛辛苦苦的伺候一大家子人,還要挨打受罵……”
“那你就去死!”何碧的二姐何蘭皺著眉冷著臉從她媽身邊繞過,就像繞過一攤臭狗屎。
“三妹我跟你講啊,密斯特賈來津門了,待會兒十二點的火車。”
“我先去百貨公司選幾件洋裝、再燙個頭去,晚上還要陪他去看電影,今兒就不回來了,甭給我等門。”
何蘭轉臉跟何碧說罷這話,又撣了撣絲絨旗袍上根本不存在的塵土,翹著手指扶了扶右鬢上的那朵玉蘭花,滿眼都是厭惡,深深的厭惡。
“你個小娼婦!”何碧她媽抹了把臉,指著何蘭怒罵。
“你可別忘了你是從誰腸子裏爬出來的,又是誰給你指的富貴道兒!”
“如今你是攀上了密斯特賈這個高枝兒,就敢逼著你娘死去,你還有良心沒有?”
“媽說對了,我就是個小娼婦,我和何紅不做娼婦,誰養活你們這麼一大家子!”何蘭冷笑。
“你還不快給我收起你那副嘴臉來,你要敢叫二弟下學回家瞧見你這潑婦模樣兒,或是將三妹教壞了,當心我半年不給你夥食費!”
何蘭回頭啐了一口,踩著高跟皮鞋哢噠哢噠漸漸遠去。
何碧她媽坐在地上欲哭無淚,抬頭見何碧早就躲進灶間刷碗去了,慌忙一骨碌爬起來,衝到院子裏打水洗起臉來。
等何碧洗好碗刷好鍋,萬般不情願的回到堂屋裏,她媽已經抹了一臉雪花膏,換了件紫紅色的荷葉邊洋裝,優哉遊哉的坐在那裏抽起洋煙卷兒來。
別看何家早在改朝換代時、就把祖上傳下來的幾個大酒樓賣光了,老家底兒也早就踢騰幹淨了,何碧她媽當年好吃好喝養出的一身肉、卻一直沒掉下去。
她那圓滾滾的身軀就將那荷葉邊撐得四處翻飛,連著胸前的一排扣子也快被崩開了。
何碧難免一邊打量她媽,一邊想著要不要提醒一聲,畢竟她媽穿著這件衣裳實在不大體麵。
這要是等弟弟何天放學回來後,再被他瞧見這模樣兒,恐怕又得私下裏抹眼淚去,隻覺得是他上洋學堂花費太大、拖累了家裏,這才叫媽撿起了大姐不要的舊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