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已有兩年,負責為我們這幢樓輪流送水的共有兩位身強體壯的大叔。
第一次見到他打著赤膊搬水的模樣,我跟許多同學都一樣,覺得“送水”這個工作是個低人一等的職業。特別是每次寢室沒水,他來送水時那粗暴的敲門聲,更是讓我印象深刻,但那絕對是壞印象。
有時寢室沒有飲用水,喉嚨幹渴,而水又遲遲未來的時候,我沒少在心裏抱怨過他。
有幾次我們寢室成員確定並未叫水,而他三番兩次的送水前來,並說是我們自己叫的水,且已再三確認過就是我們的寢室,還說他把水搬賞搬下很麻煩,叫我們先收了水自己囤著。
當時我們就火了,怒收礦泉水,背後喋喋不休了小一會。
那時,真是對他極度的沒好感。
但那些都是曾經,都已過去,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內心對他的看法逐漸從不喜歡到平常以待,再到現如今的“同情”。但不是那種因為他們工作性質的特殊而產生的同情,而是換位思考後,替他們的親人所萌發出的一種隱隱的心疼感。
可能是無數次的從樓梯走道經過,卻多次的看到他挑著擔,左右兩頭都是20千克的桶裝水,踏著他的腳,一步一步看似平穩,實則略有蹣跚的往上走去的樣子觸動了我。
聽著他沉著的喘息聲,習慣了他努力為工作奮鬥著的身影。
總覺得跟在他身後邁著腳步,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特殊情感。
他是我生活中特殊的存在,如果沒有送水大叔,我們每個人可能都要自己去倉庫搬水。
我痛恨曾經背後多次看他不爽的自己,一味的指責他的粗暴和蠻不講理,卻忽略了我們本該懷著感恩之心去對待的他在為我們服務的過程中所付出的辛酸。
樓梯半道轉角的地麵上,多次出現泥濘幹涸後的灰濁,輕度潔癖的我每次經過,都會嫌棄的避而遠之。
直到有一次,送水大叔挑著兩桶水,剛好再次從我身旁走過,瞥到他鞋底、鞋邊的灰黑色和地麵的泥濘出奇的呼應,我才知道那是他付出的證明,是他工作曆程最好的見證,即使它的存活期不過短短的一天。
之後,我不再覺得那幹涸的泥濘有多髒,也不再蔑視的繞過那塊小地方,而是直接踩上去,視若無物的坦然走過。
現在我已習慣他在走廊上滾水運水的方式,也不再怪他曾經滾水差點撞倒我的行為。也許這些想法,我隻是在為以前那個無知的自己做內心的彌補。
像他這種外來的打工者,我一直認為他們都是拖家帶口的舉家寄居在校生活區裏,但我卻忘了他們年邁的父母,由於受著農村的半封建和大城市的寂寞冷情的影響,大多不願跟隨他們的子女在外地過活。
直到幾天前的晚上,我從校園的小路走過,草叢裏的廣播擴音器裏傳出一段話,讓我微怔住。
校園廣播的主播說道:“微信點歌平台,有一位送水大叔,想點一首《傷心的城市》送給天下所有的母親。”
起初,我笑感連送水大叔都比我潮,還去微信平台點歌。
但細想,內心莫明的心酸。
他來到這座大城市,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過安定的生活,然而隱藏在背後的往往是對故鄉親人的無盡思念和深深愧疚。
繁華的杭城,對許多人來說也許是他們飛黃騰達的好機會,而對他和他的父母來說,確實是一座傷心的城市。
也許是60後,也許是70的他,對離家的感慨往往對於我們這些大部分從小生長在溫室裏的花朵。他們被生活所迫分隔兩地,他無法時刻守在養育他幾十載的年老父母身邊盡孝,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卻無法報答感恩的情。
整天幹著累人的體力活,內心卻飽受思念和自責。這便是這座他人眼裏繁華的城市所帶給他的傷心。
我不知道他所點的那首歌最終是否播出,但他的祝福,遠在他鄉的親人以及天下那些同樣因子女離家而飽受思念之苦的母親們,即使未能親耳聽到,但是這種情感是能穿越一切的。
打工者的生活都是苦不堪言的,再多的言語也無法詳盡的表達他們內心的苦楚,他們的情感是最容易被人所忽視的,卻又是最原始、最真摯的。
正如列夫·托爾斯泰所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
然而值得慶幸的是對於這份特殊的工作,他似乎已經樂在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