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 / 3)

地上的草漸漸綠了。雖然這個春天緩緩來遲,但草場畢竟還是綠了。鮮亮的綠正在草尖上飛起來,一夜之間把整個草場變成一汪綠茵茵的湖。就像這個春天,它奮力揚起頭,掙脫冰雪束縛,透過厚厚的雲層把一縷陽光灑在雪山上,這片天地就是它的。

這片草場還沒迎來它的主人。我隻是一個過客,一個孤獨地遺留在這兒的客人。其實,說是客人,但我也與這片草場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寄居在這片草場裏五六年我隻是客人,一個倚靠漪兒才能生活下去的旅人。這是一片夏季牧場,是漪兒常年累月放牧的草場,是屬於漪兒的夏季牧場。但,今年草場已經返綠,漪兒還沒有來,這片草場也就沒有了主人。現在隻有我一個人,望著藍天白雲,守著二十來隻瘦骨嶙峋綿羊。我屬於漪兒,羊群也屬於漪兒。

“漪兒”隻是我猜測的名字,或許她的名字應該叫“伊爾”,或者“依兒”,我沒有問過她,隻是聽別人叫她“漪兒”,或者“伊爾”,更或者“依兒”。一個牧羊女,和我萍水相逢,我沒有追究過,隻是臆斷她就該叫“漪兒”。這五六年,我隻是用眼神和漪兒交流,我一直在心裏麵叫她“漪兒”,她也在用爽朗的笑聲在回答我。所以,她在我這兒就是一個名字——“漪兒”。

忘了告訴大家我是誰,實在不好意思。

“我是誰?”這不是一個問題,也不可能成為一個問題。我記得我曾經有過一個名字,是父母給我的,我也曾經用了幾十年。無論好壞,它都是我的附股之蛆,雖然隻是一個符號,但和我息息相關。可是在我走進草原的那一天我就忘了,我也忘了把這個事實告訴漪兒。所以,在這片草場上,那個名字已經成為一個謎,一個不可能被他人知道和理解的符號。熱情的牧人和漪兒在五六年前就送了我一個“啞佧”,後來他們就以“啞佧”叫我,我也習慣地應著。“我應該叫啞佧。”我很習慣這個名字,哪怕是在荒山野嶺,一年很難見到幾個人。但,名字與一個人息息相關,我既然忘記自己應該叫什麼。那麼,這個“啞佧”就該屬於我,和我形影相伴生活在這片大山凹裏。已經五六年了,我也忘記自己是誰,曾經叫什麼。那我就是“啞佧”,一個不知道說話的“啞佧”。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啞佧,我也姑且用之。

這是一片大山深處的草場,背靠一個座雪山。雪山,在藏、土、維、蒙、裕固、哈薩克等民族牧羊人的心目就是一座聖山,往往帶有神秘的色彩,是女神常年居住的地方,終年積雪把雪山女神的倩影藏在雲山霧海裏。我看到的雪山沒有人告訴我它的名字,我也就無從知道。雖然,這些年我積年累月住在她的石榴裙下,也隻是偶爾能看見她神秘的麵孔。皎潔,如蓮花瓣一樣的白淨,漪兒有這般白潔的臉龐。盛夏還能看見冰舌四周的冰漬石。不,那是雪山女神漆黑如瀑的黑發。莊嚴,肅穆。漪兒也有,但很少看見她長發即腰的時候。平時,漪兒都是把長發盤在頭頂,就像一座高聳的山峰。但,我一直在遐想,漪兒要是把長發披下來,那就是一簾一傾而下的黑瀑,即腰扶胯,站在綠油油的草原深處,讓風挽起來,如麥浪般起伏。

就算是在雪山腳下的草場上,每走一步都讓我感覺到死神在召喚,氣短,胸悶,耳紅目赤。我曾經……不屬於這個草場。我說過,我隻是客居草原的旅人,時間在長……我也不是草原的主人,我隻是客居草場,隻屬於漪兒,隻是給漪兒看護牛羊的啞佧。

“啞佧,你不能這樣盯著我看。”漪兒的語氣非常嚴厲,就像身後的冰山一般,冷颼颼,寒氣逼人。但這種情況非常少,漪兒是一個非常溫順的女人,從貝齒溫唇間流淌出的是夜鶯般甜言蜜語。“啞佧,我是女人,是在拳頭和皮鞭下掙紮的女人……你這樣看我,要是那天我的心情不好,或者遇上什麼煩心事,我也會把馬鞭高高舉行的。”

高山草場,尤其是沒有明確主人的高山牧場,我和漪兒就和這一群牛羊一樣,都是強勢人們皮鞭下的羔羊。這片草場在這周圍算是貧瘠的。但,有了這片草場,也就有了漪兒的希望。

“啞佧,明年草場綠了我還會回來的。”每次漪兒離開都會有這樣的一句話。我也就在這個承諾裏窩在冰天雪地裏。不,漪兒離開的時間暴風雪還在醞釀中,掛在雪山女神頭頂的雲雖然陰沉,但還沒到烏雲密布的時候。偶爾,還有一絲陽光從雲端透出來,那光線就像從天空射下來的箭,落在頭頂還有一絲溫暖。但,雨滴落下來的速度更快。我站在草場透過陰雲還在觀望雪山女神的時候,那雨就劈頭蓋臉砸下來。很快,雪山不見了,牛羊也浸在雨幕裏。我的耳朵裏麵隻有雨聲。漪兒站在帳篷門口,一遍一遍喊著“啞佧,啞佧”。這個時候我有些氣賭漪兒,我不明白漪兒為啥要走,還要把大批的牛羊都帶走,還有小黑子兄弟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