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葉落歸根 END(下)(1 / 3)

還真讓杜靈說中了, 自打陳秋糖暴露身份, 葉從心便成了琴行的常客。

葉副教授一直以來都是驕矜本人, 從前麵對每一任女朋友的時候, 她會時而放下驕矜, 顯得浪漫。然而鑒於陳秋糖和她有著不正當女女關係的時候她從來沒有給過人家名分, 倒是失去之後才馬後炮地追認, 所以陳秋糖這個“女朋友”便未曾享受過她放下驕矜時的樣子。

如今的葉從心,是眼看著就要火箭般成為教授的紅人,她有了年齡也有了地位, 傲氣磨平了許多,矜持卻與日俱增。她覺得自己為了將陳秋糖拉攏回來,可能是盡了這輩子最大的努力。

她第一次找借口對陳秋糖進行尬訪, 是請她去給自己當“小白鼠”。

“你在本子裏記錄你很喜歡羅莎琳德, 從第一次見到她,就覺得很酷。她到底酷到什麼地步, 不好奇嗎?”葉從心誘惑之。

陳秋糖禮貌性地說:“好吧, 好奇。”

兩人走到清晨的陽光下, 羅莎琳德就停在噴泉廣場外的路邊, 被池水和朝陽映得光潔美麗。按理說羅莎琳德年紀早該報廢了, 然而她是葉從心的實驗台, 內部各個部分翻新了幾遍,如今已經不知是幾代目。

陳秋糖對著車子微微笑,她如今因為視覺缺陷, 看到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這輛銀色轎車反倒與記憶之中相貼合。她伸出手,碰了碰車身,隻聽羅莎琳德馬上出聲:“甜甜,我們已經超過五年未曾見麵,我很想你。我一直在等你,歡迎回來。”

陳秋糖喃喃道:“明明避著指紋區的啊……”她眨巴兩下眼睛,以為是用眼過度又疲乏了。她雖然相當於隻有一隻眼睛的視力,但也不至於這麼沒準頭。

“你還記得指紋區在哪?”

“……我在本子上記了。”

“記了這種細節?”

“嗯……記了……”

葉從心笑笑,紳士地不去追根究底,為她開門,“指紋區擴大了,現在全車身都是。”

陳秋糖坐在副駕駛位,車子開動之後,羅莎琳德居然操起哽咽的口吻說:“甜甜,我想送你一首歌。”

陳秋糖驚:“葉老師,是你設定讓它這樣說話的麼?語氣太真了,好像裏麵藏著個真人一樣!”

葉從心不答,隻說:“送吧,羅莎琳德。”

車子裏響起了音樂。那是中小學校中,放學時刻常常回蕩的一首經典薩克斯曲目——《回家》。

陳秋糖:“……”

“好了,羅莎琳德,停吧。”葉從心發令。

音樂聲暫停,卻沒完。羅莎琳德說:“甜甜的表情看上去像是還想繼續聽,我決定繼續放。”

陳秋糖:“???不我不想聽了……”

羅莎琳德:“好吧。”音樂這次是真的停了。

陳秋糖開心起來:“它那麼聽我的話!老——葉老師?”

羅莎琳德:“因為在我的數據庫中,你的優先級被葉子提到了僅次於她的地位,而我對你的信用評估,遠高於葉子。對於這種較為不重要的事務,和比較輕鬆愜意的氣氛,我有權自行綜合評判誰的優先級更高。”

葉從心陰測測地說:“說了這麼多,你不就是自己更偏愛她麼?”

羅莎琳德:“‘偏愛’這種說法一點都不量化,作為一名工科副教授,你不感到慚愧嗎?”

葉從心:“慚愧?這個詞也不量化哦。”

陳秋糖在她們的互懟之中早就驚呆了。她不禁緊張地四處偷瞄,試圖找到任何一點線索,可以證明說話的不是個機器、係統,而是個同步連線中的大活人。

羅莎琳德:“甜甜,你在找什麼?我可以幫你嗎?”

陳秋糖大囧失色,心想,這車裏難道不僅有傳聲裝置,還有攝像頭?葉從心終於笑了,說:“怎麼樣?她夠人性化嗎?別那麼懷疑地看我,幾年不見,你對羅莎琳德也要刮目相看了。”

葉從心便說起了自己目前正在進行的人工智能研究項目。這項目是去年和德國的一個實驗室合作的,是兩國政府的一項國家級合作。人工智能在21世紀初時的發展速度極快,當時全球領先的日本人發明了機器寵物甚至機器女朋友,可到了近年,發展的速度明顯放緩,根本原因,是目前存在的算法,其智能度已經逼近了硬件可以支持的複雜度範圍內的極限。

未來的攻克方向,是革命性的底層算法創新。隨著人們對人類神經係統工作機製愈發了解,機器的仿生將越來越接近成真,甚至也許有一天,真的能夠製作出有智慧會思考有自由意誌的機器生命。

羅莎琳德現在的智能水平離那個理想狀態還很遠,但如此類人的效果正是項目的最新進展。

陳秋糖長久以來努力地去了解葉從心所寫、所研究的東西,總算沒有白費功夫,也能夠聽懂了。她不可思議地問:“原來……我真的是來幫你做實驗的?!我是第一個看到這麼厲害的研究成果的外人!”

“你哪裏是外人?”葉從心笑道,“這個進展已經發表出去了,不久之後全世界學界都會知道,所以讓你看看也不算泄密。我們在和日本競賽,哪國先得到最終的成果,哪國就必將有壓倒性的科技和軍事力量。”

“國與國……可是我們和德國之間……”

“是啊,未來很可能會合作破裂。到時候再說,這種事就不勞我們這些人考慮了。”

葉從心說起自己的事業,便像回到了年輕的時候,沉浸而興奮,微挑的嘴角帶著天之驕子的傲氣和不屑。陳秋糖聽著她風輕雲淡地說著這些驚人之語,看著她一如既往蒼白的臉上淡淡的飛揚之色,仿佛又看到了初見時的那個人。那個對她來說如此遙遠、如此優秀,仿佛天神一般的人物。

她低下頭,視野裏是自己模糊而灰蒙蒙的手——這雙手和她這雙眼,曾讓她以為自己有機會與葉從心比肩,就算不能比肩,也至少能接近一些。天才少年一夜之間失去自己唯一的天才,這一份失去卻給她換來了記憶。她成了個健康的殘廢。健康與天才不可兼得,像不像個笑話?也許她命中注定是個庸碌的廢人。

葉從心似乎並沒意識到她豐富的腦內活動,隻說感謝她充當了自己的小白鼠,請她吃飯作謝禮。然而車子行至途中,葉從心接了個電話,口中說著在國外幾年練就的地道英語,其中專業術語太多,陳秋糖隻聽懂了一個“你好”和一個“一會兒見”。這一通工作電話便將請客事宜擠下了舞台。

葉從心以為這次會麵相當順利。她們之間的氣氛變得隨意了許多,留心捉住的某些細節也讓她可以合理懷疑陳秋糖是在假裝失憶。沒想到的是,這之後再約陳秋糖,後者便推辭著萬萬不肯再出來了。

楊程程分析了一邊具體情境,痛心疾首地告訴她:“你怎麼沒個長進?你知不知道你傷了她的自尊心?”

“啊……”

“我覺得她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在裝,正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和你的差距越來越大了。”

葉從心哭笑不得,“這想法很奇怪。她是我養大的,這麼親的關係還在乎什麼差距?我們就假設她是真的忘了過去,也不至於那麼玻璃心吧?”

“父母不會在乎和自己孩子的差距。老師不會在乎和學生之間的差距。可是任何一個人都會在乎自己和愛人之間的差距。葉子,你是以什麼立場看待她的?她又是如何看待你的?”

葉從心怔住了。她不知道,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她都不知道。在國外的時候,回國發現陳秋糖不見了的時候,和阿黃回憶自己的小前女友的時候,她的立場很明確:愛人。但現在見了真人,她卻猛地不能確定了。

程程問她:“你想讓她以什麼身份回到你身邊呢?”

葉從心沉默半晌:“我隻知道她應該屬於我的家。”

時間來到夏天。某天晚飯時間過後,葉從心造訪琴行,今天杜靈在外地演出,陳秋糖獨守空行,琴行剛巧停電了,黑咕隆咚。葉從心說:“你不是說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可以來找你嗎?我的研究遇到了瓶頸,很心煩,想聽你彈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