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森林從一夜平靜中蘇醒過來,萬物歡騰,一派熱鬧,但在誰都忽略了的陰暗下,習慣夜出覓食的獨行者們回頭,也不知是羨慕還是諷刺地看著那些站在陽光下的生物,轉身回到自己晝夜陰暗的巢穴。它們飽了,也累了,昨晚不停地覓食讓它們迫切地想回到自己的窩裏休息,所以沒空那麼奢侈地站在陽光下傻乎乎地亂叫。
在人所不知的角落裏,陰暗潮濕的樹洞間,傳來一聲聲虛弱的咳嗽和喘息,證明聲音的主人這一夜過得並不平靜,或者說接下來的日子可能都不會平靜。
在森林裏受傷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盡管他深知這一點,但卻無法避免自己受傷。他學過很多東西,劍技,武藝,騎術,但這些卻並沒有在這時候提供給他哪怕一絲一毫的幫助。
再想遠一些,更深入一點,他腦子中浮現出久違的記憶。曆史,詩歌,化學,駕駛……,他試圖找出一些可以讓自己擺脫困境的助力,即便是一點點也好,隻是最後這份期待卻化為一聲自嘲的苦笑。
“我已經死亡,找不到埋葬的地方。誰肯讓給我二畝三分地,充當我死亡的家鄉。”許久許久,他忽然想起一首曾經很喜歡的小詩,隻是迷茫的生活和紛亂的人生令他有時候應接不暇,漸漸地就將以前很多事情都給忘記了。
“咳咳!”他輕咳幾聲,整個胸口猶如火燒,悶熱中帶著密密麻麻的疼痛讓他眉頭深深皺起,好像每一次呼吸都預示著自己的生命又被帶走了一些。
“感覺似乎快死了一樣……嗬嗬!好像那次死亡並沒有帶給我多少痛苦,這次算是補齊了。隻是死了之後,還會不會像上次那樣活過來呢!”他喃喃自語道:“還是算了吧,不要再活了,兩次已經足夠痛苦了,再來一次,非瘋了不可。願我死後,天地不收,就像是被陽光蒸發的霧氣一樣消散世間吧!”
當炎熱的太陽試圖與萬物親近卻忘了它自己體溫有多高的時候,他撐著殘破的身軀,一瘸一拐地將自己拖出了潮濕的樹洞。或許是中午陽光將那份濕氣給蒸發幹淨,他整個人也清爽了許多,最少不會自怨自艾地躺著等死。
疲憊和饑餓讓他全身乏力,滿身的傷口讓他疼痛難忍,但這些都不能阻止他走向陽光下——因為那裏看起來十分舒適。
有時候人不顧一切地追求,但自己卻不知道在追求什麼,苦苦地奮鬥,但奮鬥又是為了什麼,可是他知道,他耗盡自己最後一點力氣,隻是為了死亡之前能夠舒適一些。
很渺小很簡單的願望,但同樣也是很令人傷感的願望。
當他躺在殘缺了一角的樹冠下,眯著眼享受著生命中最後一縷溫暖的時候,不知道為何,腦中的記憶卻將自己的一生一一回放出來。
他叫宿風,生於大衍長榮三十六年,大衍是個小國,在北方,長榮是年號,那位老皇帝至今仍然活著。
出生的第一天,他就見識到了這個世界的殘酷,因為母親是外姓人,他沒有保留純正的宿家血統,沒有繼承他父親的血脈天賦,所以他和母親被無情地拋棄在一座小院裏。
當時他並沒有傷感,也沒有忿忿不平,隻是很疑惑,什麼是血脈天賦?直到某一天,當他看到一個表兄弟在演武場蘇醒血脈,被高高在上的家主和長老們親自接入那座代表力量和權力的小樓之後,他才知道血脈天賦原來是一道分割線,人與人不平等的分割線。
不過他並沒有像周圍那些幼童那樣羨慕,也沒有像那些表姑堂嬸那樣嫉妒,因為他早知道世間從未有過平等,相比之下,隻要自己不處於金字塔的最下層,就是幸運的。
那年他四歲,遠在南方參加戰爭的,那個從未謀麵的父親忽然傳來噩耗,接著他平靜的生活就在那年冬天打破了,同時也讓他聊以自慰的幸運化成了煙灰。
父親早亡,母親是外姓人,在注重血脈關係的世界裏,他的身份顯得尷尬了。好像他的身體隻有一半屬於宿家,而另一半卻是不知道哪裏來的下等血脈,所以嚴重地影響了宿家的整體性,動搖了宿家的名譽,所以他隻能離開,或者成為一個奴才似的下人。
既然家族不想養閑人,那麼作為第一等閑人,作為孩童的他,隻能離開。不過也幸好他在母親的反對下,倔強地做出了選擇,否則那場驚動大衍國上下的敵襲,或許就會吞噬了他年幼的生命。
那一天,他第一次見識到武者的強大,血脈武者,或者說妖武者的強大。但也是在那一天,那一聲碰撞帶來的無妄之災使他徹底成為了孤兒,那道漠視的眼神成為了他今後十多年不曾忘記的夢魘,也是他成為武者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