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絲帶,雲靴玉冠,腰懸龍泉,白馬銀蹄,一飲清釀滿路高歌,揚鞭落馬足踏天下,縱有情絲千千縷,我自仗劍江湖路……當真翩翩美少年,濁世佳公子;好一副灑脫率性錚錚俠骨!
少年本是將相之後,書香門第。一門七世三將四相,及至荊桐一代早已門生滿天下。
奈何名聲累人情字難堪,如今荊桐能指望的也就隻有遊學一途而已!所謂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倒也算仕子書生逃災躲難最為光明正大義正言辭的理由了……
自出京師一路西來,荊桐忘了走過多少地方,忘了跟多少人吟詩鬥過畫,也忘了拔過多少次劍,身上的銀鈔揮霍殆盡,最近幾個月隻能風餐露宿,如今更是忘了來路,也不知身處何地……所幸荊桐原也不急打道回府,忘了也就忘了吧……
看看天色,也該找找今晚的“窩”了,少年也不急,隻由著馬兒性子停停走走,馬是寶馬,頗有靈性,輕易不肯讓自個兒受委屈,有上好的草料絕不碰糟糠,能休息時一定不會站起來!讓它找地兒作窩比讓他找更來得實際……
這馬倒是不急,隻找些嘴邊鮮嫩野草果腹了事,這鬼地方人少馬少水也少,最可恨的是連草都少!就他娘的泥多沙多!白馬憤憤不平地打了個響鼻…
走走停停,到天完全暗下來時,馬兒馱著主子就著一路野草也不知道尋了個什麼地界,荊桐好似剛神遊歸體,四下一瞧,模模糊糊也看不真切,隱約間樹影搖曳水聲潺潺,倒像是個環山的好去處,荊桐翻身下馬左右尋了陣,找了個平整幹燥的地兒倒頭便睡,白馬想是乏得緊了,四蹄一彎也倦著躺在主子身旁。後土為床皇天作被,這一人一馬倒也有幾分江湖習氣!隻可惜了那一身已被敗壞無疑的名駒寶馬豪門望族的貴胄之氣…
荊桐是被凍醒的,半夜時分,正是好夢佳期。
這是他一生中睡得罪甜美的一次,盡管隻有半宿!那半宿的夢讓他心安讓他解脫讓他頓悟…也因為要尋了那夢境,醒後,荊桐便一直望著天,望著夜空疏疏落落的點點星辰,夢裏的音容情景是如此真實,好像觸手可及,偏偏伸手去又如那星辰,遙不知幾千萬裏!荊桐知道夢裏的聲音是梵音是佛唱,可他清楚的記得自己從未有過出家的念頭,甚至連誦經之聲也未曾一聞!
直到漫天星辰不在,直到破曉,直到日上枝頭,荊桐仍舊望著天,眉頭深鎖,目光散漫!
若非白馬將那顆有些長的臉湊到主人的眼前並伸出舌頭挑逗了一番,大概也隻有等到身體嚴重抗議道罷工,荊桐才會改改那個姿勢吧…
荊桐有些心不在焉的安撫了一下白馬,站起身來,活動幾下手腳,眼光往四周一掃,驀地一震,目光再也收不回來!身體四肢也忘了動作,雙手恰好往上舉,一隻腳卻往往抬起來準備朝前踢,腰往後翻,最可笑的是脖子,正好從右往左扭了一圈斜對著右前方…
“彭”荊桐一個站立不穩摔翻在地,那摸樣跟個沒殼的王八有的一比!
“這…我這到底是到了那兒…”荊桐的聲音像是囈語更多過呻吟!
這是一處竹林,一處有些詭異卻又異常祥和的竹林!紫竹林!
荊桐遊學數年,行程不下萬裏,連去過什麼地方在那裏幹過些什麼事都記得亂七八槽了,可數日前自己可是的的確確進了荒漠,還一直往中心去的!可…可這是哪裏!荒漠怎麼可能有竹林!還是極其罕見的紫竹林!
“叮…叮…叮叮…叮”
一串脖鈴聲傳入荊桐耳中,這聲音清如泉脆似珠落玉盤,一聲聲直入人心,喚起勃勃生機撩起烈烈激情!偏生這一聲聲鈴音又如此令人心安神寧!
乍聞鈴音,荊桐直如醍醐灌頂,渾身毛孔皆張,貪婪而又欣喜的吮吸著、釋放著!一躍而起,眼前這天這地都好似多了幾分明媚色彩!
循聲望去,一約莫十來歲的小沙彌牽著一匹純黑色的小馬駒從竹林中不急不緩地朝這邊行來,身後輕煙薄霧,掩映著一片虛虛幻幻的塔林!那塔,極細極尖!
沙彌近到身前單手豎胸行了一禮,道:“師兄紅塵一夢身既已歸佛,緣卻散盡,還是請回吧…”。
荊桐一臉茫然,旋即對沙彌一躬到底,隻可惜這小和尚心思機巧身手靈活,隻一步便輕輕讓過。待荊桐直腰,見此情形頓時淚流滿麵!此中緣由便連荊桐自己也懵懂無知,開口本似有萬語相詢最後也隻呐呐叫了聲:師弟…
小沙彌搖了搖頭語氣中多了許多歎息與蒼涼:“師兄且莫多言,若真有心,便替師父渡了這三粒沙塵吧,屆時,你我自有一份師兄弟情誼…”。
沙彌說完,右手作迦葉指隨意一拂,張開時手心已多了三粒普普通通的沙礫。
“師兄且請收好,這一路去隻需記住竹林黑馬即可,竹林名喚‘蜃樓’,黑馬便叫‘黑角’吧,你的白馬,師弟暫替你喂養就是。兄,寬心,一路好走…”。
話音方落,小沙彌身形一虛,化作無數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