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興帝國的都城,夜晚總是熱鬧的,畢竟在這片大陸上沉浮數十載,曆經兩代帝王的打造,早已成為一座風華絕代的不夜之城。
後半夜的下弦月剛剛升起,目送著吟詩作對的才子攬著佳人,搖頭晃腦的從後街走過,目送著慶典餘熱過後收拾行裝的商人,幾個小時前還人流攢動的皇城西街,已經隻剩下準備早點的攤位,和打著哈欠的小販。
全身黑衣的旅者方才坐在一家麵攤前要了一杯清水。老板有些奇怪客人的要求,卻還是親自拎起了水壺,甫一湊近便瞧見黑色披風下的金邊紅袍,老板的手有些微微顫抖了。
金邊紅袍的擁有者是西街,最靠近帝宮的那座城堡的主人,也是潘興帝國皇室煉金術師的首領。說到底建立帝國的君主都是希望能夠長生不老的,尤其是這代君主在晚年之際卻意外的拓展了海外的版圖,便更不希望就此撒手,一時間西街已經被皇城全部的煉藥師占據,隸屬於禦前的部分著紅袍,而著金邊紅袍的首領藥師隻負責君主的長生不老之藥。
民間更喜歡稱這些喜歡呆在藥爐子邊上怪人為煉金術師,他們均是大夫出身,卻從不行醫救人,而煉藥試藥所需的誌願者,卻都曾經是活生生的人,當然隻是曾經是。
麵攤老板自負熟知皇城內外,今天卻是第一次見到那群人的首領。那人的麵孔隱在披風之下,老板自然不會傻到去看這個瘋子頭頭長得是有多玉樹臨風,放下水壺便隻是站在遠處,本能的帶著一絲恐懼一絲好奇看著。
之所以老板有所好奇,還是因為黑衣藥師的行為。那人緩緩飲盡杯中水之後,便一直保持仰著頭的姿勢,老板順著那人的視線,也看見了自家麵攤不遠處的一座塔樓,窗口上似乎趴著一個人,老板眯著眼倒是認出了這個人。
那是禦前煉藥師裏的異類林疋。林疋的怪異並不在於他作為瘋子之一,卻有著清秀溫和的麵孔,而是在瘋子們都發瘋研究如何讓自己的君主長生不老後功成名就時,林疋卻一直致力於怎樣起死回生。
潘興從子民到君主都是信奉著死亡使者的存在,君主想要像神一樣不老不死,卻從沒指望他若真的死了,他身邊的這幫瘋子能把他從死神那搶回來。當然他並沒有阻止在煉金術方麵近乎天才的少年,去研究如何贏過死神。
沒有人知道林疋從六歲起,就呆在那間死過無數實驗品的屋子裏,他的研究室在西街最高的塔樓裏,也沒有人知道他隻是喜歡這裏的窗戶可以望見他兒時居住的那間舊宅。
當然人盡皆知的是,這個僅次於那位首領的年輕男子,是整個皇城裏最瘋狂的煉金術師。
即使連帝國的王也不太記得林疋為了所謂的起死回生,究竟給死神送去了多少生命。正如除了林疋之外,沒有人知道他放在塔樓窗口的照片上,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子究竟是誰。
林疋卻忘不了,忘不了六歲那年,他活著的全部幸福被生生奪走的痛苦,而奪走他幸福的那個人此時正穿著金邊紅袍安然的坐在首席煉金術師的位置。
每當他看著那張照片,便會想起那個夜晚,他的母親莫名誤食了父親研究室的藥品倒在地上痛苦的抽搐時,六歲的林疋隻能無助的抱著母親的身體看著一邊漠然的父親。
父親的眼睛裏麵隻有不屑,那是看著林疋時的不屑,他不敢相信一向對母親照顧有加的父親,會有這樣冷漠的表情,隻是站在那裏,直到母親停止了呼吸。
那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父親,隻是在他能正式出入那座宅子後,偶爾能和那個身影擦肩而過,他的異類讓即使與他熟識的人,也不清楚那個男人是他的父親,然而他卻能讀懂,他的父親有多麼不想見到他,有多麼不屑他的存在。
仿佛他的存在像是那個人的汙點。在六歲那年失去母親之後的初次相見,他的父親便剝奪了他活著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