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夜晚對於我來說,隻是一場無盡的夢魘。隻要我一閉上眼,我就能看到母親蒼白的臉和小舒晶瑩的淚。我愛她們,可偏偏是這份愛,將她們置於死地。我其實就是一個滿手血腥的劊子手,終將會在命運的審判時,受到無情卻應得的懲罰……”
我是林洛,那個自以為是、外強中幹的林洛。
曾經我瞧不起那些活在記憶裏的人,可是,當我終日沉溺在回憶中時,我才發現,原來,念念不忘的,不是逃避與怯懦,而是一種撕心裂肺的勇敢。
自從小舒走後,她的畫廊便無人問津了。有人勸我倒手賣掉,可是我卻不舍。我每天從早到晚呆在這裏,從空曠的周圍,仿佛能聽到她淺淺的呼吸。我知道,其實,她並未走遠。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曾經去過那家教會福利院。然而,時過境遷,那邊的孩子依舊玉雪可愛,那邊的老師依舊和善溫良,可是,卻沒有人再記得葉小舒的名字。我默默地站在院子裏,恰好,夕陽的餘暉傾瀉而出,晚禱的鍾聲悠長而安詳。我仿佛看到一個瘦小的女孩,雖然臉色蒼白,可依舊虔誠的雙手合十,和著鍾聲,默默地吟詠著溫暖的頌歌。橘色的光在她臉上掠過,仿佛整個人變成壁畫裏聖潔的天使,她用一種悲憫的眼神望著我,並且低聲叫著我的名字,林洛。
在那一瞬間,我似乎觸到了她的靈魂,然後不由地,淚流滿麵。
畫廊的角落裏有一隻棕色的箱子,已經放了有些日子,上麵落滿了灰塵。箱子蓋兒上麵的單據,字跡被漫長的距離磨損的破舊不清,隻是依稀能辨認出“意大利”幾個字母。那是我從郵局領回來的,似乎是小舒在意大利留下的東西。
我沒有勇氣打開它。我怕,怕看到那些並不屬於我的記憶,怕知道那些殘忍卻又真實的事實。它一天一天默默呆在角落,似乎在抗議我的無視,又似乎在嘲諷我的懦弱。可是,那又怎樣?我依舊有夢可以做,不是嗎?
然而,當我又一天在紙上寫下那些懺悔後,終是忍耐不住,屏氣凝神悄悄走了過去,深吸一口氣後,猛地掀開了箱子的蓋子。
偌大的箱子裏除了兩張薄薄的畫紙,再無它物。
那一瞬間,畫廊裏安靜的像千年的墳墓。我顫抖著手將畫紙拿出來,緩緩展開其中一張,不由苦笑。
果然,她隻喜歡他,許弋年。
我挫敗地將剩下的那張 一並丟了出去,悲涼地望著空空蕩蕩的畫廊,不由對她有些怨懟。
為什麼那麼吝嗇?即使你恨我,都好過不留下隻言片語!或者,你存心想要我對你內疚麼?葉小舒,你也太狠了些。
我的心一陣一陣的疼,似乎又看到了寒光沒入她胸口的瞬間。我默默地走到窗邊,呼啦一下將窗戶打開,淩冽的風倏然掠過,吹走了眼底溫熱的濕澤,亦吹開了小舒留給我的最後一個秘密——
畫紙呼啦啦在風中獵獵輕響。
一片碧色的草坪上,漂亮的狗騰躍在空中咬住了紅色的飛盤,帥氣的男生眉眼溫和,瘦小的女生安靜地站在一邊,唇角揚起燦爛的弧線,目光凝視著男生,微微有些含羞帶怯。畫的下麵有一段小字:總是不經意想起那副眉眼。我以為我會憎恨,可是,原來在不經意間,情愫早已深埋。我不敢承認,也不願承認,因為我始終認為,若是我們從不曾遇見,那該有多好。
我看到字跡上有洇濕過的痕跡,我相信,那是小舒的眼淚。
那天夜裏,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葉小舒依舊是那年最初相見的模樣。她有些膽怯地站在父親身側;而我,拉著約翰笑著走過去,對她輕輕說,嗨,我是林洛,它是約翰,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