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永鎮。
平靜,祥和。雖然不是繁華之地,但好歹也是個人丁興旺的地方。但是現在一去不返了。
繁華化作虛無,正如佛家所言:世間諸相,皆是空。
“阿彌陀佛。”
渡劫和尚站在萬永鎮的廢墟之中,他望著這一切,心中毫無雜念。閉上雙眼,他開始默念超度經文。這是他為這萬永鎮唯一能做的事。
“這位師傅,萬永鎮遭遇如此劫難,你不去除妖降魔,隻在這裏念經作甚?”
“此處冤魂甚多,既然他們生時未能得到安寧。死後也不該讓他們徘徊於痛苦。”言罷,渡劫和尚睜開雙眼。
在他麵前,站著一眾人。
這一眾人不僅衣著華麗,而且個個器宇軒昂,背負長劍。
望著這一眾人,渡劫和尚搖了搖頭,隻歎道:“又要生靈塗炭了。”
“這位大師,請問此處是不是已經到了萬永鎮?”一個長者摸樣的人走到渡劫和尚麵前,態度略顯傲慢。
渡劫抬頭一望,隻見麵前站了一位老人。雖然須發皆白,卻生得一張精神煥發的臉。看他的年紀大概也能看出足有九十開外。身高過九尺,胸前飄著一縷白須,一頭白蒼蒼的頭發被束雲冠係在頭頂。看麵相,雖然年事已高,卻是滿麵紅光,雙目有神,而且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傲氣。比起他身後那群年輕人,他的衣著顯得更加華麗,白色的長袍,外罩一件青色外氅,腰間袢著銀絲寶帶,足下蹬著一雙步雲履。這身服飾不僅工藝極佳,而且材質也極為精美。再看背後,一樣掛著一口寶劍,但劍身卻透著一股濃濃的殺氣。
隻看了他一眼,渡劫就知道此人道行極深。
渡劫略略的點了點頭,道:“正是。不知施主來此所為何事?”
“我們來做什麼還要你管?”長者身後,一個弟子跳了出來。
渡劫看了那弟子一眼,搖了搖頭。和那位長者相比,這些年輕人的修為就太過於稀鬆平常了。
“三明休得無禮。”長者嗬斥了一聲,那弟子灰溜溜的退回人群之中。
“在下是無境門的陸英。隻因聞得萬永鎮遭遇巨變,特來此處一探究竟。”長者雙手抱腕道。
“陸英?”渡劫沉思片刻,“可是無境門思過堂首座,紫電真人陸英?”
“不才正是在下。”長者緩緩的答道。
“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失敬失敬。在下渡劫,是個遊方的僧人。”渡劫和尚雙手合十,深施一禮。
“哦?”陸英仔細端詳了一下麵前這個和尚。
這渡劫的外貌普通,也沒什麼佛緣之像。一身破破爛爛肮髒不堪的僧衣,腳下的僧鞋也磨的露了腳趾頭。他全身上下唯一顯眼的東西就是他項下的那一串數珠,光潔無比,看上去似乎是件寶物,可惜的是穿著這串數珠的還是一根粗麻繩而已。
原來隻是個遊方的窮和尚,聽到這裏陸英心中不免對這渡劫和尚有了些許輕視,他本以為渡劫是紅葉寺的高僧。
“既然大師還在忙著超度亡靈,那我們就不打擾了。”陸英轉身便要離去。
“施主何往?”渡劫問。
“何往?當然是進入這萬永鎮一探究竟。”陸英道。
“施主萬萬不可。”渡劫趕忙阻攔。
“有何不可?我等下山就是奉了掌門之命來查辦此事。”陸英臉上已漸露不悅之色。
“難道施主就沒察覺到這鎮中有些異樣嗎?”
“察覺?”陸英笑了,他一攤手,指著這萬永鎮的廢墟道:“這種事還用察覺?異樣不是已經在眼前了嗎?”
他身後的一眾弟子也笑了出來。
但渡劫沒有笑,他非常認真的盯著陸英。
“這鎮中雖妖氣衝天,但施主難道就沒有察覺到這妖氣背後還有隱藏著一股很怪異的氣息?”
“怪異的氣息?”陸英輕笑著,“這普天之下的妖魔鬼怪,有哪個氣息是不怪異的?”
言罷,陸英又要往裏走。
“施主!此事非同小可,貧僧隻望施主能立刻折返,回無境門召集更多高手再回來降魔。”渡劫跳到陸英麵前,伸雙臂攔住去路。
“你這和尚好沒道理。”陸英喝道,“你沒能力降魔,又怎知老夫沒有這樣的能力?你是看不起老夫不成?不然你我大戰一場,研研老夫的功力如何!”
這陸英其實是個極要麵子的人,心裏本來就有些看不起這和尚,現在又遭了他反複攔截,心中頓時就是火冒三丈。但靜心一想,也罷,和一個被妖魔嚇破了膽的僧人相比,還是自己的事務要緊。於是他將袍袖一甩,倒背著手從和尚的身邊走了過去。
其他眾弟子也跟著走了過去。
“施主,你若硬要前往,我自知無力阻攔。隻是施主念在身邊還帶了這麼多無辜弟子的份上,再思量一下貧僧的勸告。”
陸英假裝沒聽見,頭都沒回一下。
“阿彌陀佛,希望是貧僧錯了。”望著陸英等人的背影,渡劫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走在人群最後的一名弟子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那渡劫和尚已經消失在薄霧當中。
……..
且說這陸英。
無境門是在幾天之前察覺到這股異變的,按照玄仙宗六大門派當年所立的規矩,距離異變地點最近的門派有義務前往查尋,於是無境門就指派了陸英和他的弟子下山。這陸英本是個修為極高的人,不僅法術高強,而且降妖過萬。無論是受戾氣影響突然變異的妖獸,還是得了點道行就到處為非作歹的山精樹怪,隻要是被陸英認為會危害人間的都會被他拿去祭劍。就這樣幾十年如一日的降妖,陸英在九州之內的名號也就日漸提高,現在他已經貴為無境門的二號人物,地位僅次於掌門。
本領高、名氣高、成就高,隨之而來的就是脾氣也跟著漲。陸英自覺得九州之內再沒有可以與自己一較長短的妖物,所以剛才渡劫的勸告,他壓根就沒往心裏去。事實上這次如果不是為了曆練弟子,陸英本來是打算一個人下山的。
師徒眾人在萬永鎮的鎮外轉悠了一圈,沒見到妖物,也沒見到生還者。這讓眾弟子,尤其是其中部分第一次下山的弟子大失所望。
走了大半天不僅沒見到有生還者,沒有見到一具屍體,甚至連飛鳥和老鼠都沒見到一隻。陸英的心裏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當他們沿著外圍一路走到鎮子的正中央時,天色已經見晚。
鎮子的正中央是條街市,能看出在鎮子還沒出事的時候這個地方的繁華程度。街道兩邊布滿了攤位,後麵的各色商鋪也開著門,各色蔬菜水果,豬牛羊肉,還有水產等商品還陳列在原地,隻是由於已經被棄置了幾天,所以大都已經變得不新鮮甚至開始發黴腐爛。一切仿佛如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平靜,除了沒有一個人影。
一個弟子用劍將街邊魚檔裏的一條死魚挑起,晃了幾下,竟然也不見一條蛆蟲爬出。
“哎,師弟。”這弟子杵了一下身邊的人。“你看這事像是什麼樣妖物做的?”
另一個弟子四下張望著。“誰知道呢,我看倒是有點像亡靈害人。”
“亡靈害人不會波及這麼大的麵積。”身後又一名弟子插話,“我看能滅了這整個鎮子的,普天之下也隻有妖獸了,還得是成群結隊的那種。”
“如果是妖獸,又怎麼解釋這鎮子裏沒有一點混亂的跡象呢?鎮民們仿佛是突然放下手中的工作,然後一起選擇了消失,連蒼蠅老鼠都不例外。”前一名弟子反駁道。
陸英並沒有在意幾個弟子的閑聊,他的全部身心都在感受著這個鎮子裏的氣息。確實,這個鎮的妖氣簡直可以用氣焰衝天來形容,但他卻隱約的從妖氣後麵察覺到了某種隱藏的東西。和那渡劫和尚說的一樣,妖氣的背後另有玄機。
‘咚嚨!’
眾人的閑聊一下子就因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而停止了,每個人都從大家的表情裏證實了自己沒有聽錯。
場麵陷入一片死寂。
“是風吧?”
‘咚嚨!’
又是一下,剛才那個弟子再沒敢說話。每個人的心都在這一瞬間被提到了嗓子眼。
緊接著。
‘咚嚨!咚嚨!咚嚨!咚嚨咚嚨咚嚨咚嚨咚嚨咚嚨咚嚨咚嚨咚嚨咚嚨咚嚨咚嚨咚嚨!’
聲音一開始還是斷斷續續,不一會就連成了一片,而且沒有停止的跡象。
幾乎每個人都聽出來了,這是撥浪鼓的聲音。
“師父?”眾弟子齊齊望向陸英。
“在那個方向。”陸英手都沒抬,隻是抬了一下下巴,示意聲音來自正前方。
在陸英示意的方向,眾弟子果然發現,聲音來自前麵的一條巷子。
就在眾人的目光聚集到那個巷子的時候,撥浪鼓的聲音突然跳到了眾人背後。
“當眾人轉過身時,那撥浪鼓的聲音又跳開了。
就這樣,時而東西,時而南北,從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師父?這是怎麼回事?”弟子們有些慌亂。
“障眼法而已,大概是想和我們玩玩。”陸英感覺自己被戲弄了,氣的咬牙切齒。
他拔出寶劍,劍身帶著一陣紫色的玄光。這把劍名喚紫電劍,是冠絕山無境門的四大名劍之一。千百年來,紫電劍一直在思過堂的曆任首座之間代代相傳,死於這把劍下的妖魔早已不計其數,在九州之內也是聲名顯赫。當劍出鞘的一瞬間,那股殺氣便一下子湧了出來。
“師父!那邊有人!!”身邊有個弟子高叫了一聲。
陸英回頭一望,隻見身後的一條窄巷裏,果然隱隱約約閃現出一個人影。
這人影的動作十分遲緩,而且肩上還挑著東西。
老人的年紀大約七十多歲上下。雖然年紀要比陸英小得多,但畢竟是常人,身體條件沒法和陸英這種自幼修道的人相比。所以走起來不僅速度緩慢,而且隨時都是一副要摔倒的樣子。
在這樣一個被妖氣包圍的無人鎮裏,突然走出一個老人,讓人不得不心生疑慮。
眾人緊張的望著那老人,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隻有按著劍柄,做好隨時迎戰的姿態。
這個老人完全無視了他們的存在,隻是搖搖晃晃的走著,扁擔前後懸掛的泔水桶緩緩冒出熱氣。
陸英隻是看了一眼便發現了破綻,原來老者身前的泔水桶滿滿當當,身後的那個卻是完全空著的。
“妖孽!竟敢在我麵前擺弄控屍之術!!”
陸英大吼一聲,長劍出手。隻見一道電光擊中了那老者,老者慘叫一聲癱倒在地,渾身抽搐,周圍鮮血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