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囡。。
那個聲音非常熟悉,陳念不由自主落下眼淚。她跑出阿嬤的房子,穿過幾條弄堂,最終來到一棵老槐樹下。這裏其實早就已經改建過,但在夢中卻還是八九年前的樣子。
陳念對這個地方的記憶非常清晰,因為就是在這裏她的兄長曾買了一支麵人給她,說自己要出一次門,並跟她道別。然後兄長就失蹤了,再也沒有回來。陳念大病一場。痊愈後無論如何都想不起那一天的更多細節。住在弄堂附近的人都說當天沒有見過陳念,也根本沒有捏麵人的攤販。漸漸地,陳念自己也開始分不清那一天發生的事情到底是真實還是夢境。
也許那一天她自以為看見的大哥已經是一個亡魂。也許那一天隻是故去的大哥來他夢裏同她告別。
這件事在當年鬧得很凶,傳出許多風言風語。她剛好是上小學的年紀。鎮裏的小學同學都是街坊鄰居家的孩子。這些孩子從家長那裏聽來她克家人又邪門的話,就開始圍著她奚落取笑不再跟她玩耍。那時候的陳念年紀還太小,同齡人的排斥與別人的指指點點對她來說是無法負擔的壓力。阿嬤隻好為她辦理轉學,陪她去別的地方念書,過了幾年才重新回來。
然而即使如此,陳念在幼小時候因為人情冷落所受的傷害無法抹消,兄長的事也成為她心中不能愈合的傷口。
她開始相信就像別人說的那樣:父母是被她克死,兄長的事也是她造的虐。
兄長失蹤的事已成她的妄念。
她每一天都在想與兄長的重逢,卻又從來沒有真的相信過會與兄長重逢。
但在那一天的夢中,她聽到了……
——阿囡。
哥哥!
她哭泣著,發瘋一樣朝聲音奔跑。
她看見兄長站在槐樹下,朝她伸出手來。
他的樣貌跟陳念記憶中沒有任何差別,就連呼喚她的聲音也絲毫不變。
——阿囡。
她已經不是七歲的小女孩,但還是撲進兄長張開的手臂間痛哭起來。
她問了許許多多問題,哭訴了許許多多委屈,可是兄長再沒有開口說話。
兄長隻是環抱住她,像從前一樣,十分溫柔又有些無可奈何地替她擦掉眼淚。
——不要哭。
她似乎聽見兄長這樣說。
——再哭阿囡要變醜了。
兄長的嘴唇並未闔動。陳念怔怔地仰頭看著兄長。忽然間她明白了什麼,於是更加用力地、用力地抱住兄長。
他不在人間了。
別走,別走,阿囡可以留在這裏。阿囡可以跟哥哥一起去找阿嬤。還可以再找爸爸媽媽。別走,我們一家可以在這裏團聚。
——不行。
兄長撫摸著她的發頂。
——不行。
兄長牽著她的手,慢慢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十分緩慢,陳念的步伐十分急促。兄長走一步,陳念要追兩步。
她回到了七歲時光,小小的手被兄長握在手心裏。
——阿囡要不要抱?
不要,別人會笑我的。
——阿囡長大懂事了嗎?
長大了,阿囡長大懂事了。
——所以阿囡不能哭了,以後也不要哭,以後要經常笑,好好生活。
陳念停下腳步,她用雙手拉住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