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原之所以得名,是因為城外的蒼峒山主峰常年有青雲升騰繚繞,當尋山訪幽之人置身其間,仿佛是到了九天高原一般.城郭五百裏之外的穆赫大草原,千百年來便是中原曆代王朝與外族部落之間進行角逐廝殺的古戰場,靠著鮮血和白骨腐肉滋養的青草,年年黃了又綠,綠了又黃,楊花飄飛的密林深處,時有無名墳丘.人道是:天之原上白雪茫,落英紛飛血路長.
太常禮院特使奉太後與皇帝之命,專程趕至西京傳旨:皇姑母祁國大長公主,貞寧有節,謹守祖陵有功,懿德垂範,追諡恭仁純孝,賜其墓陪葬於永壽陵.祁國大長公主下葬時,請來元清宮道士做度亡道場,九嚴禪寺僧眾做祈冥福法事,皇叔信德王親自扶靈,出殯隊伍浩浩蕩蕩地向蒼峒山麓進發.元清宮道士沿途宣讀焚化度亡牒文,而九嚴禪寺僧眾則反複誦念回向文:“願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若有見聞者,悉發菩提心,盡此一報身,同生極樂國……”待祁國大長公主葬禮完畢之後,眾人又前去拜祭高祖永安陵與太祖永壽陵.
沿陡峭山壁石梯拾級而上,溪山有些畏高,腳下虛浮,隻得扶著欄杆緩緩移步.此時信德王忽然轉身,從袍袖裏伸出一隻手來,向她遞過去.溪山遲疑片刻,隨即也伸出自己的手去,握緊了他的手,二人便一同繼續向上攀登.她冰涼的手指在他那隻寬大的手掌中漸漸溫暖起來,然後她盯著在他腰間微微晃動的一隻梨型鏤金香囊,而他也不時回頭看著她凍得通紅的鼻尖,直到最後二人青衫紫袍的身影佇立在茫茫一片雪白的山巔.
香火繚繞、儀仗整齊的祭台前,信德王似是在自言自語,又象是在說給溪山聽,“幼時在宮裏,每當我想念父母了,就會爬到寢宮的角樓上去,觀望宮道上來往的人群裏有沒有帝後的禦輿,那時嬤嬤總是拉著我的手說,等到日升月落十五次,父皇同母後就會來看我……之後他們雙雙去了,我便常登東山觀星,也許他們每日每夜都在天上看著我們兄弟姐妹.”
“殿下,請節哀……那日在仙岩園,我聽賀嬤嬤說,太祖驟薨當天,傍晚時分曾經隻穿著一件單薄綢衫,站在承元宮寢殿前的雪地裏,仰天狂呼了三聲‘好大雪!’……我不曾親曆那個年代,或許殿下您還能有些模糊記憶?”溪山在他身側站定,同樣攏著袍袖.
信德王略微搖頭,“父皇去世時,我出宮開府才不過一年餘……我隱約記得我大哥端王是第二日清晨跟著你祖父一起趕到承元宮,當時隻有我叔父同內廷總管姚邡二人守在父皇寢殿裏,我母後隨即急召嬤嬤帶我進宮,而父皇的遺詔則是姚邡拿給你祖父的,之後便由謝相向朝野上下宣讀太祖遺詔……諸多事端,史官都用的春秋筆法,不但世人不得而知,就連我們這些親生兒女,也從無求證事實真相的可能.”
溪山舉目遙望對麵的黑白山巒:“我聽說太祖皇帝平日好道,那日想必又是服了丹藥石散,才感到燥熱吧,所以在那樣寒冷的天氣裏隻穿件單衣……而太宗皇帝卻是個極其推崇佛法之人……如此說來,太祖駕崩前後,您叔父從始至終都有可能是陪同在病榻前的,也隻有他知道那夜太祖寢殿之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