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家(1 / 1)

張孝遠死了,最後看到他的人說是得了肺病,一直咳咳咳,就這麼咳死的,咳了一手巾的血,都透了,那可是疊了好幾層的。這個村子不大,也就三十幾戶人家,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張孝遠死的很嚇人,後來村裏的老人說,這是報應,被祖宗招去的。

張孝遠一家很早就出了山去城裏謀生,因為家裏老人沒了,張孝遠的父母就把地租出去了,開始幾年張孝遠的父親還大老遠回來收收租,去祖宗墳上燒柱香,後來過了七八年也就沒人回來了,地就那麼讓人種著,祖墳也長滿野草了。村裏人說這張孝遠家是發了大財,不會再回來了。

突然一年秋天,張孝遠帶著個年輕人出現在村頭那棵至少活了百十年的大柳樹下。張孝遠跟著父母走的時候也就十幾歲,回來的時候都要四十的人了,村子沒什麼變化,依然封閉落後,估計連電都還沒正式通上。所以村裏的年輕人和孩子根本不認識他,就是老人也沒認出他來。張孝遠臉色蒼白的靠在青年身上,笑著說:元一,咱們回家了。說完話就開始咳嗽,咳了好一會臉色也沒見點紅。

叫元一的年輕人輕輕的嗯了一聲,一隻手在他背後不停的輕拍。

認出他的還是村裏一個跟張孝遠同輩的人,張孝理。也難怪,這個村裏有史以來就出了張孝理和張孝遠兩個出息的。兩個人打小聰明,無論老人還是大人都常放在嘴上誇著,就連和他們同歲的孩子也覺得兩個人與眾不同。後來張孝遠的老子就送張孝遠去鄰村一個老先生家識字去了,張孝理的老子不服氣了,也把兒子送去了。再後來張孝遠家發達了去了城裏,張孝理他爹更是覺得被比下去了,硬是供著張孝理去山外上了好幾年學。張孝理理所當然成了這個依舊落後的山村裏最有學問的人,處處被恭維著,白事喜事那都是座上賓,在他的世界裏,大柳樹村,甚至包括方圓幾個村子,沒人可以比的上的,除非張孝遠回來了。

張孝遠可不就回來了嘛,還是穿著西服回來的。張孝理認出他來了,更讓他不安的是,張孝遠說要回來常住,不打算走了。張孝理覺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威脅,這可是從城裏回來的,那無論是在學識還是見識上,尤其是家財上,兩個人一定不是一個層級的。但為了表現自己的大度和身份,張孝理還是用自己認為最場麵的禮儀,在村頭的大柳樹下,與張孝遠親切的握了手,並把他一一介紹給了村頭的一群老少爺們,和光屁股蛋的娃娃。

至於後來的事情,完全沒有在張孝理和村裏大小三十幾戶人家預見的軌道上發展。這張孝遠雖然穿的派頭十足,還帶著個大行李箱,可是分明是窮的叮當響,回來的第一天,就派跟在他身邊的青年去要這將近三十年的地租。可把那租戶嚇壞了,將近三十年的地租,這得多少錢多少糧啊,明顯青年有備而來,他也不多說話,就把當年的地契拍在桌子上,白紙黑字,然後坐在椅子上盯著租戶一動不動。這事是解決不了了,所有人都蒙圈了。

最後還是張孝理找了張孝遠協商著解決這事,這地就還回來,這張孝遠家的老房子就由租戶出力出料給翻新了,抵七成錢糧,這剩下的再折成錢糧給張孝遠家。張孝理也知道這楊張孝遠吃虧,可是又覺得這張孝遠和村裏遠了,就該吃點虧,畢竟他現在不在世裏了,要想以後還在大柳樹村混,還是要依仗村裏的。張孝理不想承認自己這是私心,給這個童年的老夥計的下馬威。可是後來,張孝遠的決定又是讓人大跌眼鏡,因為張孝遠最後決定,這地還是租給那戶人家,房子由租戶翻修,錢就不要了,但是以後每年要給自己家兩個人的口糧。誰也不知道這是聰明還是笨,是不是沒算過賬來,但是,皆大歡喜了。

兩人就在大柳樹村這麼住了下來。張孝遠幾乎不出門,天天鞠著個腰咳咳咳的在院子裏料理些不知名的花草,用村裏人的話說,雖然窮了,還是一副子大老爺的做派。張孝遠帶回來的青年叫楊元一,也就是剛滿20歲,也不太和村裏人打交道,碰上麵了也不說話,一年四季就趴村外的矮山頭上睡覺。村裏人開始對這家人是敬而遠之的,後來就覺得也沒有混的這麼不在世道的,尤其是這張孝遠,就是一個病秧子,一定是從他老子開始就不回來給祖宗燒香磕頭,沒祖宗護著了,得了怪病,那楊元一看著挺精神挺帥氣一小夥,其實也是個傻子,天天不說話,什麼也不做,就知道上山上去睡覺。最高興的其實是張孝理,畢竟張孝遠回來完全沒有危及自己的權威,不僅如此,也正是張孝遠的落魄,讓自己顯得更得誌。

對於外麵的風言風語,張孝遠和楊元一根本不往心裏去,兩個人都很沉默,即使獨處的時候也幾乎不交流。張孝遠夜裏咳的睡不著的時候,楊元一就去給他倒杯水吃藥,然後慢慢拍著張孝遠的背,即使這時候兩個人也沒什麼交流,連最起碼的關心安慰的話都不說。好似,兩個人對什麼東西都不感興趣,也好似一切都早就預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