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潛龍在淵(一)(1 / 2)

景泰七年,天下承平。

長安,德勝門,一個又一個小攤擁擠著吆喝著,形形色色的人從不寬的街道風塵仆仆地碾過。

於冕蹲在酒旗樓前饒有興致地不斷觀察著來往的行人。他看到有俏婦人扶著老人去東市購買日需品,看到小瓶巷王家小子挑著扁擔來賣新鮮采來的桃子,看著這些眾生相是他每天唯一的樂趣。說起這“酒旗樓”於冕總是很有些不屑,老板四十好幾的人一直未曾娶妻考取功名。可他卻出奇的喜歡附庸風雅,前些年去私塾裏請教了先生才求來這麼一個文鄒鄒的名字,他還總是沾沾自喜地看著自己家的牌匾自言自語些永遠聽不清的話。每當他蹲在路邊毫無形象地嘲笑那個半百老頭時,對方總會說“你這呆子,讓你平時少閑晃多看點書,古時便有詩言水村山郭酒旗風。你啊,就不是個讀書人的料。”他還真說對了。自己的確沒讀過書。他很小的時候問過父親這件事,父親總是用很嚴肅的口氣告訴他:“這個家裏不需要你讀書。”

怎麼會不需要?哪有人家缺少讀書人的?年少的於冕總是想不通。

直到很多年以後,他慢慢長大了,接觸的更多,他現在懂了,一切的原因不過就是很簡單的一點—父親的名字是於謙。

他總能聽到不同的百姓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誇獎自己的父親。聽到百姓說正統十四年要不是於謙大人在,這城估計就要被韃靼攻破了。

於冕就是聽著父親的一件又一件光輝事跡逐漸長大的。他輕輕撫摸地上的黃土。慢慢捧起來,聞了一下。就是這裏,多年前的德勝門,父親與二十二萬人死守北京城,殺退了可怖的韃靼。他仿佛能聽見那些不屈地呐喊和令人顫抖的刀槍相碰聲。他仿佛能看到父親手持利劍親自上陣廝殺。

可是,那樣的父親,還是和自己印象中的父親差了太多太多啊。

他幾乎從來不對自己有什麼關心。對於這一點小時候的於冕很是不服氣,他曾經徹夜未歸寄宿在那家有名的妓院裏。第二天回府卻發現父親壓根就沒意識到,仍是早早就去上了朝。那一刻起他才真的有些自暴自棄起來,每天無所事事,最愛做的就是蹲在酒旗樓門前看著那些來往的人群,想著這些人做過什麼,將要去哪裏。

“這偌大的北京城,難道還有和我一樣空閑的人嗎。”

再後來,石亨大人向父親推薦自己做都督府前衛副千戶。心中滿是歡喜的他卻看到父親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他當著自己的麵說:“胡鬧!一個連書都沒讀過的人還想做什麼千戶?”那一個個字讓他徹底失去了對父親的期望。

他開始不再回家,找到機會就溜達到翠香樓裏過夜。給自己的銀兩倒是從未少過,於冕以此安慰自己“父親還是很體貼的嘛”

後來有一天,父親突然對剛回家休息的於冕說“城北有個人家,姓張,其女年方二八,與你甚是相配,找個合適的時間把喜事辦了吧。”

於是於冕稀裏糊塗就成親了。張氏長得並不傾國傾城,可是對於冕百依百順,加上對他三天兩頭夜不歸宿的表現從未有所提及,於冕倒也算是滿意。他常對酒樓老板吹牛說“你看看,我家媳婦對我多恭敬,我去青樓她還對我笑的那麼開心,這才是男人啊。”往往說著就要喝下一杯熱酒,滿臉通紅地用袖子抹抹臉。

於冕看著天上已經有些暗淡的光,月亮好像已經要出來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彈了彈屁股後的灰塵,開始邁步走向於府。

今天是每個月家裏固定聚餐的一天。說是聚餐,不過隻有三個人罷了,最多旁邊還會站著一個侍奉多年的老管家。家母早逝,父親沒有再娶,家裏也很少丫環,所以偌大於府總是缺少一股生氣。當他邁步進入於府時,桌上已擺好了菜肴。非常樸素的菜式,五菜一湯。都是媳婦做的,在於冕的印象裏,媳婦好像特別喜歡做這些吃食,家裏也沒人阻止她,所以家裏的每頓飯都是她親自下廚做的,這樣的事放在外麵肯定要掀起一片波瀾,畢竟父親於謙是名從一品的大員,再怎麼貧窮,俸祿總是夠支付家用的,可父親卻從未雇傭多餘的家丁。

父親抬眼看了他一下,“洗好手,準備開飯了。”於冕應了一聲,看向妻子張氏,隻見她對自己展顏一笑又低下頭去眼觀鼻鼻觀心。心頭沒來由一暖:看她其實不過16,17歲,嫁入於府本來應享福的卻遇上自己這麼個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