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瀾覺得今天腳上這雙新鞋不太合腳。
她喜歡贏一場官司就給自己買一雙新鞋。上個案子贏得漂亮, 她買的鞋也特漂亮, 鑲嵌水晶的細跟小羊皮, 蒂凡尼藍, 並不是那麼奢華, 卻又擋不住耀眼。
隻是現在看來, 有點不妙。
她從電梯裏出來, 走了兩步就不得不停下來揉腳踝。腳跟處那塊皮膚更是一碰就火辣辣的疼,大概已經磨破了。
前麵不遠處就是胸外科,形形□□的病患、家屬和醫護人員從她身旁匆匆而過——都是見過大世麵的人, 她這點小小的疼痛,沒人會放在眼裏。
為生計,或僅為求生, 在醫院裏生命的內核無非就這兩樣, 簡單直白。
她今天是為生計來的。
要找的人不在,護士長對她還算客氣:“林主任不在辦公室, 要不你改天再來?”
莫瀾笑道:“前天也是這麼說的, 所以我改今天來了啊!他今天也不進辦公室?”
“不好說, 要來也得下午了。”
“那不要緊, 我就在這兒等他來。您去忙, 不用招呼我了。”
她說完就施施然在長椅上坐下, 護士長欲言又止,終究沒再說什麼,走開了。
雙腳終於得以解脫。莫瀾從包裏翻出兩個創可貼貼在磨破了皮的腳後跟, 然後摸出粉餅和唇膏補妝。
職場如戰場, 戰場當然不會囿於那一米見方的辦公桌,而總是交織了彷徨、焦灼、興奮、算計,以及各式各樣的等待。
她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等待,似乎也已經習慣了,到了飯點就拿出買好的麥當勞套餐開始吃。
等人就怕錯過,她連午餐時間也不願意拿來冒險。
坐她旁邊的一個小女孩從剛才就一直盯著她看,開始可能是因為好奇,這會兒肚子餓了,看到有人吃東西,眼神就不太一樣了。
六七歲的孩子,坐在醫院病房外無人照看,三餐不繼,大多就是至親生病住院,且病得不輕,沒人顧得上管她。
人情冷暖看得太多,很容易就磨掉人的同情心。莫瀾全當沒看到,慢慢啃完了手裏的香芋派,又吃掉了一整盒麥樂雞塊和炸薯條,剩最後一個嫩雞漢堡的時候才慢條斯理地拆開包裝紙,掰下一半遞過去:“要不要?”
小女孩盯著漢堡使勁咽了咽口水,卻沒有立馬伸手去接,反倒是別開了眼。
有戒心和羞恥心不是壞事。莫瀾道:“你看到剛才那個護士跟我說話了嗎?他們都認識我,我不是壞人。肚子餓了就要吃東西,你不要我就吃了。”
小女孩這才重新看過來,卻喃喃說了一句:“我還沒洗手呢……”
“沒關係,吃完再洗。”
“可是……可是,你也還沒洗手呢!”
莫瀾愣了一下,哂笑道:“不幹不淨,吃了沒病,懂嗎?你看這麼多病房裏都住滿了病人,可沒一個是吃漢堡不洗手住進來的!”
不領情就算了,還挑剔她的毛病。莫瀾收回手,在那半個漢堡上狠狠咬了一口,又自顧自地吃起來。
小女孩有點委屈,看了看她,又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道:“……是程醫生說的,吃東西前一定要洗手。”
莫瀾下意識地問:“哪個程醫生?”
不該問的,她明明知道,這諾大的胸外科,隻有一位姓程的醫生。
她隻要仰頭就能看見,她身後這間病房的主診醫生一欄也寫著程東的名字。
於是在靜謐的歎息中,有遙遠的往事迎麵撞上來。以前每次她等不及要嚐他剛燒好的菜,都會被他拍開爪子:“去,洗手去!”
那個人,不管有沒有穿著白大褂,永遠都那麼愛幹淨。
小女孩最終還是接過她另外那半個漢堡,並且告訴她,程醫生值班的時候就在斜對麵第二個房間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