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guang明媚,寒氣淡淡遠去。
香雪居後院的大片梨樹,挨過了寒冬,正大肆舒枝展葉,落落梨花盡情綻放,素白身姿,冰肌玉骨,大片凝結後,似雪海、似香林,美不勝收。
香雪居梨樹下的圓石凳兒上,坐著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姑娘。白嫩的小手,正托著粉嫩的下巴,一雙水汪汪、烏溜溜的眼,對著麵前的大片花海看得入迷。與其她喜愛穿粉紅、桃花、大紅的同年紀小娃子不同,她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斜襟小寬袖長襖,袖口、脖子處、下擺兒上,均是半截小指兒長的銀月色寬邊。除了寬邊上繡著淡藍色的吉祥納福祥雲圖案,其他地方,均是繡著細細碎碎的蘭草,看上去素雅無比,讓她,也成了這香雪海中的一朵素白小花。
阮溫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深怕驚動了嬌俏可愛的小師妹。他來香雪居足足已有四年,早就聽說過師傅師母有個寶貝女兒,比他小兩歲,因身體嬌弱、口不能言,一直寄養在外祖母家中。
口不能言,啥叫口不能言?
莫非,是啞巴!
幾個師兄弟在一起,偶爾會討論起這個小師妹,心裏都藏著深深憐惜。畢竟,對於梨園子弟來說,還有什麼能比口不能言、不能唱更可悲的呢?!
不過,一個月前,師傅卻突然滿麵春風地帶回了小師妹。原來兩月前,小師妹發燒了,燒得很厲害,原本師傅師母都以為女兒命不久矣,並為此傷心得肝腸寸斷,不想,小師妹卻又突然好了起來,而且,奇跡般得開口能語。
這事說起來,頗玄乎。於是這陣子,小師妹連同她的神奇遭遇,幾乎成了香雪居眾弟子口中的談資。每每弟子們練完功休息時,必會問上幾句,“嘿,你見到小師妹了麼?”“嘿,小師妹身體好些了麼?”那熱絡而關懷的語氣,讓因二師姐、三師哥離去而積壓的陰霾,也淡了許多。
當然,並不是每個弟子都能見到小師妹的。
師母說,小師妹的身體還需要修養,因此,將她安排到了較為清靜的後院,並勒令一班弟子,在她身體好之前,不得去打擾。
直到半月前,師傅師母要帶戲社去巡演,這才把他叫到跟前。他還記得向來嚴肅的師父,說話時的那溫軟語氣,“溫傑,師傅這次去巡演,估摸著也要大半個月。梨雪的身體還未盡好,你四師兄的性子是粗枝大葉,未必能照看細致。你雖比緒晢小三歲,但心思穩重細膩,所以,想托你,在我離去的這些日子,好生照顧她。”四兄叫緒晢,是師傅的親生子,很是嘻嘻哈哈的一個人,人很好,卻是個馬大哈,難怪師傅不放心。原本師母是打算留下來的,但奈何戲社現在人手嚴重不足,也隻能無奈跟了去。
阮溫傑是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的,師傅師母待他恩重如山,這點小事算什麼。何況,對於傳聞已久的小師妹,他也很好奇。
於是,師傅領了他去見她。
他至今無法忘記初見時的那種震撼,眉目如畫、明眸善睞、玉雪如珠、這些詞,遠遠不夠表達小師妹的靈秀雅韻。原以為八師妹,就是所有見過的同齡子裏最可愛漂亮的,可擱在小師妹麵前,仿佛就變得明珠蒙塵,什麼也不是了。
彼時,她正站在書桌前,筆墨蘸得飽滿,揮筆而書。表情是細致凝眉,專心不二。書桌邊的紗窗微微打開,西風吹入冰雪潔白的梨花瓣兒,有一兩片落在她的烏發上、有三四片落在她的衣衫上,而她,卻渾然未覺。
此景此景,他腦中忍不住冒出一句話:她固然認為自己在畫畫,而他人,卻早已將她當作畫中人。
在他呆愣時,師傅走過去,很自然地替她關上窗,擰著她的小鼻子,溫和無比,“你看,又打開窗戶吹風了,小心又落了風寒!”那般憐惜寶貝的姿態,估計其他師兄弟看了,要瞠目結舌。
而她隻是淺淺的一彎嘴,將頭靠在師傅的懷裏,蹭啊蹭得,可愛的似小貓,然後,嬌嗔,“爹爹!”那甜甜的聲音,喊得他的心也跟著發軟,難怪師傅待她如珠如寶。
“這是你六師兄,他叫阮溫傑,你可以叫她溫傑哥哥。”聽到師傅話時,他明顯看到她的眉微微一挑,清澈水潤的眸子裏,有著淡淡的無奈。
“爹爹,我還是叫他六師兄吧!……我不善記名字呢!萬一師兄弟越來越多,我豈非要記亂了!”嬌憨的語氣裏,他看到了她眼裏隱隱的狡黠。這明顯是借口呢,她為什麼不願意叫他溫傑哥哥?他有些鬱悶,很想反對,可惜師傅惟女命是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