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生最愛是詩文(1 / 2)

有一年,我在深圳舉辦的市民講壇上講曾國藩。講座完後,有聽眾向我提問題:曾國藩最喜歡做什麼事?他最想做一個什麼樣的人?我說:曾國藩最喜歡做的事是吟詩作文,他的人生目標是做一個優秀作家。話音剛落,全場哄堂大笑,隨即鼓起掌來。我想我的這個回答一定出乎大家的意外。可能他們以為曾國藩的人生理想是做聖賢,退一步也要做大政治家。有的聽眾也許以為我是在玩幽默,因為我是個作家。當然,其中也會有不少文學愛好者,他們為這個回答而興奮。不管出自何種原因而大笑,我能感覺到這個回答給大家帶來了快樂,因為跟聖賢比起來,作家畢竟與芸芸眾生貼近親切。

其實,我的回答是很認真的,也自認為符合曾氏的本意。這有大量的證據可以作為支撐。

我們從曾氏最喜歡讀的書來看。

道光二十四年三月,他在給諸弟的家書中開列一張他平日的熟讀書目:《易經》《詩經》《史記》《明史》《屈子》《莊子》以及杜詩韓文。八種書中詩文占了一半,《史記》半是曆史半是文學,《莊子》則半是哲學半是文學。如果將這層因素考慮進去,則詩文的分量就更重。他說人生有三樂,第一樂是“讀書聲出金石,飄飄意遠”。哪些書讓他讀時聲出金石呢?他說:“李杜韓蘇之詩,韓歐曾王之文,非高聲朗誦不能得其雄偉之概,非密詠恬吟不能探其深遠之韻。”由此可知讓他讀出聲音來的書都是文學作品。這個“樂”到底有多大,我們聽聽他的回答:“餘所好者,尤在陶之五古、杜之五律、陸之七絕,以為人生具此高淡胸襟,雖南麵王不以易其樂也。”因具有詩人那種高淡胸襟所獲得的精神快樂,雖南麵為王也不可取代。

我們從他所編的書來看。

他一生編了兩部大書。一部曰《十八家詩鈔》,一部曰《經史百家雜鈔》。這兩部書皆起念於翰林院,完成於軍營,耗時達十餘年。他在政務叢雜、戎馬倥傯之際,為何要花費極大心血與精力來編前人的詩文?答案隻有一個:他從心裏喜歡文學!

最有力的支撐當然是他本人留下的文字。他留下的文字雖然很多,但絕大部分是奏折、批牘以及與官場士林聯係的信函,這些都是公務文書,屬於私人著述的隻有一部詩文集。當時不少大吏都喜歡從事經學史學研究,因為經史之學才是正經學問。遺憾的是,曾氏沒有這些方麵的專著。說曾氏忙,沒有時間為之,固然也是理由,但關鍵的原因不在這裏。他在翰林院七八年,為時並不短,如果要寫,完全可以寫出一兩部書來。這說明曾氏的心不在此。他說早年在京師時讀《易經》昏昏欲睡,而讀李白的詩則意氣飛揚,足見他的心思不在哲學上。他的心思在哪裏呢?他說:“惟古文與詩二者用功頗深,探索頗苦,而未能介然用之,獨辟康莊,古文尤確有依據,若遽先朝露,則寸心所得遂成廣陵之散。”原來,他艱難探索、刻苦力行的,是詩和古文的研究與創作。他的確是在孜孜以求做一個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