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孤嶼白玫(1 / 3)

二十一世紀初,在南國海隅一個小島上,發生了一件鮮為人知的故事。雖然它情節簡單,但是演繹於這個孤島上,因此變得十分浪漫,甚至充滿傳奇色彩。

這個小島就是鼓浪嶼。

從廈門坐輪渡去鼓浪嶼,出了碼頭徑直往前走,不遠就是一個小菜場。拐過一個彎,進入一條小巷,巷口有一家咖啡店,名字叫“趙小姐的店”,我們的故事就從這裏開始。

這是一個初夏的夜晚。趙小姐的店是一家十分雅致而又時尚的咖啡店,白天店前小巷人流穿梭,店內客人熙熙攘攘,而到了晚上卻門可羅雀。這晚在二樓的裏間,對門坐著一位男青年,大約二十四五歲,邊喝咖啡邊擺弄相機,一看就是來這個島上的遊客。不一會兒,進來一位年輕姑娘,坐在背門的角落沙發,正好麵對男青年。她要了一杯薰衣草奶茶,然後旁若無人地坐下。等茶上來,她從包裏拿出一支白玫瑰放在桌上,然後慢慢品味從茶杯裏冒出來的香氣。

她的到來,立即引起了小夥子的注意。整個房間一晚上就他們兩個人,小夥子幾次想上前搭話,卻又找不到話茬兒。就這樣,過了一個小時,又過了一個小時,姑娘自顧自細細咀嚼茶香,小夥子無心翻看著隨身帶的一本雜誌,時不時抬頭瞅一眼那姑娘,彼此不語,屋子裏寂靜無聲。

約莫十一點,店要打烊了,店主人催促客人,兩個人這才準備下樓。就在女青年起身那一刻,不小心碰倒了杯子,茶水濺到了衣袖上。小夥子趕忙過來,掏出自己隨身帶的手絹,替姑娘擦拭衣服上的茶水,同時細細打量了一下她。她身著一件深紅色的旗袍,頭發自然下垂到齊腰。身材苗條,長著鵝蛋形的臉,下顎略尖。眼睛雖然不大,但含情脈脈,加上那雙細如彎月的眉毛,看上去楚楚動人。她的鼻子修長,下顎偏右有一顆痣。小夥子特別注意到了她的旗袍,胸前偏左繡了一朵形象逼真的白玫瑰,兩邊袖口上也分別繡著一朵小小的白玫瑰,三朵玫瑰和她麵前桌上放著的一模一樣。忽然之間麵前站著這樣一個充滿古典美的年輕女子,小夥子感到十分驚奇。

見小夥子的手絹被茶水浸濕,姑娘連忙表示感謝,然後惋歎了一聲:“唉,可惜了!”

小夥子忙說:“你是說這杯茶,一晚上都沒見你喝一口。”

“不”,姑娘回答道,“我是說你的手絹。那麼潔白,這下被染了色,怕是應了那句‘翳然乘化去,終天不複形’。”

“不礙事,茶色印在上麵,好似幾朵雲彩,若隱若現,正是‘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難得的一幅水彩畫呢。”小夥子笑著回答說。

姑娘朝小夥子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稍許,她說:“不如這樣吧,作為感謝,我請你去另一個地方喝咖啡,應該不比這裏差。”

小夥子欣然答應。他自我介紹他叫辛夷,來自山東。姑娘也告訴他,她叫白芷,就是這個島上的居民。

就這樣,兩個人一同走出了趙小姐的店。

出了店門,他們順著泉州路一路上行,到了喜林閣,再轉向鼓聲路,一直走到島南麵的海邊。白芷拉著辛夷進了一家“南國故事”茶館。這是一家具有濃鬱鄉土氣息的露天茶館,有各式各樣的茶點、小吃,有意思的是,這家茶館還專門賣意大利的濃咖啡。此刻,海風徐徐,月光淡淡,偌大的院子隻坐了四五個人。白芷和辛夷揀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

白芷給辛夷點了意式咖啡,自己照例要了杯清茶。

“你是來旅遊麼?”白芷問。

“不,是來尋夢。”辛夷回答說,“早就聽說,這個島上有很多失落的夢,我來了幾天也沒有發現,今天似乎找到了。”

辛夷解釋說,或許是時光跑得太快,抑或是人的腳步太慢,總趕不上世事的變遷,覺得這個世界越來越陌生。他大三時來過廈門,幾年工夫,海邊豎起了許多高樓。如今所有的大城市,幾乎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很難區分地域的差別,找不到城市的個性,有時候真不知道自己是在濟南還是在蘭州,在天津還是在廈門。今天走在大城市,到處是水泥森林,馬路上車水馬龍,到處人流如梭,你常常會頭暈目眩,喘不過氣來,有時甚至會窒息。於是,你就想逃,一刻也不停地逃,好像逃命一樣。可逃到哪裏呢?自然先逃到鄉下,可鄉下十裏難聽到鳥叫,百裏難見得水清,那些鳥兒魚兒也不知跑到哪裏去了。於是,隻好逃到山裏。那裏倒是安靜,山依然清,水依然秀,可怎麼也找不到當年陶淵明說的世外桃源的感覺。

“聽說這個島上古風依舊,人們心目中的世外桃源尚存,是這樣嗎?”辛夷問白芷。

白芷看了看他,依然專注於茶香。良久,她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陶淵明的世外桃源是什麼感覺?”

“應該是——”,辛夷想說,白芷忙抬手打斷他,然後看著遠處漆黑的大海,開始慢聲細語:

“清靜不清靜,不是看得到、聽得到的。清靜還是嘈雜,幹淨還是渾濁,其實全看人的心境,有時就在一念之間。就好比這個小島,白天遊人如織,喧聲如潮,可你倘若站在對麵碼頭,就覺得這個島十分安靜,猶如世外桃源。此時此刻,你感覺這個島很安靜,其實在我們前麵不遠的海邊,就是驚濤拍岸,海潮如湧。這個世界真正的噪音來自於心聲,真正的肮髒來自於心象,真正的煩惱來自於心欲,真正的敵人來自於心魔。相反,清靜,潔淨,快樂,恬美,也都是靠自己的感悟。‘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陶淵明早把這一切看明白了。大凡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內心的淡定、平和,絕不是一種刻意的追求,也不是一種無奈,而是來自於他的心性,徹底超越了心為形役。要說,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麼世外桃源。”

“當然有!”辛夷接過話題,“不然,王維怎麼會寫出《桃源行》。”

“哈哈哈!”白芷一陣大笑。“陶淵明作《桃花源記》,原本是給人一個念想,那是求之不得的,更不可能在現實中找到,他在詩文中特別作了交待,沒想到,那個書呆子還當真作了《桃源行》,把個桃源仙境寫得像真的一樣。”

“不是說桃花源就在武陵的桃源縣嗎?”辛夷問道。

“我的祖籍就在那兒”,白芷說,“那裏哪有什麼桃花源,那不過是世人臆想的。君不見如今天下有多少處‘桃花源’,哪處不是與陶淵明搭得上的,好像那裏的桃樹都是陶公在世時親自栽的一般。”

“經你這麼一說,我也明白了幾分。”

“陶公喜歡修身養性,不貪奢華,隻求真我,在平淡中獲得徹悟。所謂桃花源,那是理想的天國,隻是一種境界罷了。”

沉默了片刻,辛夷問道:“你說你祖籍在湘西,那又為什麼住在這裏?”

白芷說從她的祖父開始就舉家搬到這個島上了,祖父是廈門有名的商人,曾在島上置了許多房產。到她父親這一輩,家裏人又都紛紛外出,有些去了香港、台灣,最近的在廈門。她從小生長在這個島上,讀完大學後住不慣大都市,就一個人回來了。

不知不覺已是深夜兩點,白芷和辛夷慢慢離開了茶館。

翌日,天色灰蒙,清涼的海風一陣陣刮過。辛夷站在花堂海景別墅頂層的陽台上,望著鷺江和對岸的廈門,手握著畫筆,麵前放著畫板,陷入沉思。

一大早白芷推門進來,把手中的白玫瑰放在畫板旁。看著入神的辛夷,她嫣然一笑,說道:“嗨,大畫家,你既愛攝影,又喜繪畫,二者豈可同日而語?”

辛夷回過神來,回答道:“攝影和繪畫同屬於圖像藝術,目的都為了表現視覺效果,兩者兼容並包啊。”

“哦,我以為攝影追求的是自然、逼真,而繪畫卻不然,應該是對現實進行加工、再創造,就像齊白石說的,一幅好畫就在於似與不似之間。”

“想不到你對它們這麼有研究。本來,我攝影隻拍風景,繪畫隻畫人物,今天本想試著畫一幅風景畫,看來是不行了,不如我們出去找找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