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周,天安城。“果脯蜜餞冰糖串~幹貨扁食糖瓜粘~”“途經貴地囊中羞澀,獻醜賣藝,求個飽肚~”“天人貢物,閑人避讓~”。作為中周的京城,晌午時分,天安城已是人聲鼎沸,處處人頭攢動,商戶開門迎客,書院書聲琅琅,更有寺廟道場誦經念唱,好不熱鬧,全城一片火熱氣氛。“天安城,城中城。”一句童謠說明了天安城的格局,天安城一層又一層,最中心的,自然是天子住的皇城,再往外一圈,便是達官貴人們住的地方,民間俗稱“貴人坊”,在向外一圈便是富商居住的地方,人稱“富人坊”,再向外,便是零零散散的“平民坊”。不同坊區間沒有城牆隔離,隻有幾道象征式的牌匾門隔開,東西南北四條大道貫穿全城,大道兩側自然是商戶們最愛的地方,也是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在四條大道邊開個店鋪,可比在天安城別處開店一天多賺幾倍的銀子,而要說最金貴的地方,莫過於南大道了。可是此時,南大道卻是一片寂靜,和整座天安城的完全相反,各家店鋪都隻開了個偏門,零零碎碎幾個跑堂打雜的忙著掃地洗地,除塵進貨,除此之外就隻有貨車經過,要問為何如此?隻因這南大道嘛,又稱花街,道邊都是青樓紅坊,到了晚上,這裏才是燈火通明人生鼎沸,胭脂味酒香氣能衝到天上去,門外掛的花燈籠,能把天上的月亮染成彩色的,絲樂聲聲,半座天安城都能聽見,到了晚上,就算皇宮在這花街麵前都要黯然失色。至於晌午時分,嫖客**們都還在床上躺著呢,自然安靜蕭條。

“啊~”打著長長的哈欠,伸著懶腰,衣冠不整的張扶辰,從酒壇堆裏爬起來,睡眼惺忪的看著房間裏的桌子發呆。桌子是紫檀木的,木質紋理清晰圓潤,盤盤繞繞,桌麵上的紋理更是盤繞成一副猴子觀月的圖像,桌上擺著一個花瓶,一個香爐。花瓶是西吳出產的七彩琉璃,裏麵養著一朵雍容華貴的三色牡丹,花瓣由外到內分成黑紅白三個顏色,鎏金的香爐上麵雕著繁繁複複的佛經,裏麵那極名貴的,有“龍涎”之稱的名貴沉香,已經化成了一團白灰。就這桌子上的幾個物事,拿到外麵去賣,弄個幾百兩銀子還是沒問題的,可對於張扶辰來說,還不至於讓他神不守舍,作為朝中大相張詡的二公子,什麼名貴玩意他沒見過,家裏這種物事,不說數不清,也已經堆成山了。真正讓張公子回不過神來的,還是昨晚的酒,“醉生夢死。”張扶辰咂嘴道“酒是真的好酒,入口又柔,後勁也足,醒了倒是不上頭,隻是怎麼會有六十年的女兒紅這種東西?”想不明白便不想了,張扶辰慢悠悠的起身,整理衣衫,叫小二打來熱水,洗漱完畢,又吃了早午飯,溜溜達達的往自家府邸回去。

此時已是正午,陽光刺眼,張扶辰走在路上,不由得眯起眼睛,順便藏起自己的目光,開始打量街上的小娘子們。從中周立國到現在百年有餘。幸得天人照顧,太祖在位六十年中周氣運十足,年年風調雨順,少有災難,當代天子又勵精圖治,開科舉選拔人才,重用文人治國。雖然如今中周不如當年大周地廣,但國力尤勝當年。國民安居樂業,風氣開化,女子上街,穿著追求極盡華美,現在正值仲夏,小娘子們更是穿著輕薄,小風一吹,裙袂蕩漾,美不勝收。張扶辰雖說眯起了眼睛,但是還有些女子感到了他那不安分的目光,有要嗬斥者,一見是他,也就嬌羞一笑,或者瞪他兩眼,至於瞪他的眼神,與其說是怪罪,不如說是勾引更恰當一點。張扶辰也不解釋,微微一笑,或者吹聲口哨,或者調笑兩句,拱手走過。張公子身姿挺拔,但外貌不能算是特別出眾,隻是眉眼,卻一直為京城女子稱道,一雙眼睛雖然不大,但滿含秋水,異常明亮,如同天上星辰皆在他眼中一般,配合他濃密的刀眉,英氣之中又見溫柔,最是勾人神魂。張扶辰的眼眉,李濟的皮膚,加上王麟的手,是最讓京城女子羨慕又沉迷的東西了。而張公子又飽讀詩書,性格開朗和善,據說對自己的身邊的女子丫鬟甚是溫柔,一點也沒有別家公子的驕戾之氣,再加上一個朝中為大相的老爹,出身極好。自然是女子們閨中春夢的首選對象了,即使他經常流連風月場所,但據說從不留人過夜,算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男人。這樣的少年郎,即使口花花輕薄一些,隻要沒讓他占到實際便宜,又能怎麼樣呢。更何況,還有不少閨中少女,恨不得給他占了便宜去呢。

就這樣一邊調戲著街邊女子,一邊晃悠著,張扶辰慢慢悠悠的來到了自家門口,看著門前牌匾上那氣勢恢宏的“張府”兩個字,張扶辰輕輕搖了搖頭,晃進門去。張詡作為朝中大相,文臣領袖,地位已是極高,更何況張詡還是天子特封的“鎮國公”,若論權貴,第一是天子,第二便是他張詡了。大相張詡的傳奇,也頗為讓人津津樂道。張詡本不是京城人士,家住在中周北方苦寒之地,中周北方多與北蠻交戰,民風剽悍,重武輕文,而張詡卻偏偏從一幫武夫之中走了出來,一年連中三甲,更是在殿試中以自己寫的《國強論》奪得第一,次年官拜禮部侍郎。本來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北方來的讀書人在朝堂之上無親無故,更是做了個禮部的清閑侍郎,應該就此止步了,誰知他長袖善舞,在朝堂派係之中縱橫開闔,十年後官拜內閣大臣,更是又用了十年時間,扳倒了一批政敵,成為大相,統領文官。在相位期間,張詡一力推廣土地改革,沒收眾多寺廟道觀土地;重機關研發,輕經義詩詞;推廣水利建設,設倉屯糧,備荒備戰;輕祭祀重商業,廣修官路打通各州。中周國力在他的運作之下,如烈火烹油,蒸蒸日上。天子親口稱其為“治世大才”“千古第一人”。作為文人,得到如此地位和榮譽的張詡已經到達了世人所能想象的巔峰。而好景不長,就在他官拜大相後不到十年,北蠻突襲,中周江湖門派更是不乏揭竿而起作為應和的,內憂外患,中周兵力首尾難顧,一時間中周岌岌可危。張詡投筆而出,先往東海,請得東海道首董海川出手,又往西吳,與佛頭楊路禪達成了某些約定,借來僧兵,一舉壓製內亂。爾後張大相又親自帶部分僧兵北上,將南下蠻軍攔腰截斷,北蠻二十萬大軍被留在中周北地,一口吞下。凱旋歸來的路上,張大相更是聯合佛頭道首從北向南一舉清洗了中周江湖大半的門派,馬踏江湖。大勝而歸的張詡回到京城,天子卻沒有進行任何慶功活動,而是連夜召見他進行了一番密談後便無動靜。隨即朝野便有流言道張詡功高蓋主,與天子已生嫌隙,即將失寵,更有誅心者道此次國難便是張詡一手策劃。正當流言四起之時,天子突然下旨,特封張詡“鎮國公”,親書“張府”牌匾,將“貴人坊”的整個東南區劃出來賜予張詡。一時間,流言盡消。從此,皇城東南方向隻見張府,故而張詡又得稱“一方大相”。張詡得封後也沒客氣,由於禮製,整個張府不可有高過四層的建築,於是他將整個東南區統籌規劃,一鋪開來,新建樓宇無數,廊腰縵回,重簷疊嶂,如同密林,因此張府又有人稱“樓林”。

且說張公子在這“樓林”之中晃晃悠悠,不多時,便走到自己的晴翠院前,遠遠便聽到院落內有呼呼風聲,時不時還有草葉飛上牆頭。張公子一下子變了神色:“可憐院裏花花草草又要遭殃咯。”趕忙疾步轉入院落。隻見一名身材健碩的青年在園中操演兵器,少年操練正酣,大汗淋漓,汗水混合著塵土和葉片花瓣四處飛揚,即使是正午,地麵上也明顯可見被汗打濕的大片水漬。那少年長得與張扶辰有幾分相似,隻是眉眼甚是平凡,但渾身透露出一股更為陽剛的氣息,這人便是朝中最年輕的將軍,張扶辰的大哥,“白塔”張啟明了。張啟明手中揮舞的武器也是奇特,如同長槍,但槍頭如同短劍,又扁又長,帶有鋒刃,連接處又有狼牙凸起,如此一來,這武器自是沒有長槍那般靈活,但劈砍戳刺,卻是更加如意。當年十幾歲的張啟明隱姓埋名前去北地參軍,就隻帶了這一杆長槊,表現優異但人不正經嘴巴又欠的張啟明在鐵血的軍營裏自然不受人待見,經常被派去做些孤身站崗巡邏之類的任務,好巧不巧有一次就真的給他碰上了偷襲邊村的百餘北蠻。為了掩護村民,張啟明隻身一人抵擋百餘騎的數次衝鋒,最後拖著長長一串的人頭,嬉皮笑臉的回到了軍營。後來有人描述當時的場景道:“這少年身著白甲,如同白塔一般屹立,百餘蠻騎如天上飛鳥,往返撞擊白塔卻不能動其分毫。”,也就是此事,讓張啟明得到了“白塔”的稱號。“哥,我說了多少次了,你這長槊威力太大,要練去練兵場,你又在我花園裏搗亂。”張扶辰躲在一邊瞪起眼睛對著張啟明怒道。張啟明聞言,停下兵器,將長槊往身邊一插,隻見那長槊“吭”的一聲插入了夯實的泥地,兀自立住了,看的張扶辰嘖嘖稱奇。張啟明一邊擦汗一邊笑道:“練兵場那邊侍衛在訓練呢,我去他們又要找我比試,何況老弟你這院子本來就不怎麼住,給我算了。”“滾滾滾,每次我晚上不在家第二天你準來搗亂,多幾次我這晴翠院就翠不起來了。”張扶辰說著抬腳便踢。張啟明側身躲過朝著自己麵門踢來的一腳,拔起長槊,哈哈笑道:“比起這些花草,我看你是心疼你屋裏的美嬌娘吧。”說罷拔腿就跑,也不給張扶辰還口的機會。張扶辰見大哥這副潑皮無賴的樣子,隻能無奈搖頭,吩咐下人收拾院子,氣呼呼便轉入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