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臣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 快要死了。
他的心髒因為劇烈起伏的情緒而超出負荷, 跳動得越來越微弱。半睜著的眼睛裏瞳孔失焦, 叫他再也看不清這世間的美醜善惡。
他想拚命抓住什麼, 掙出一口`活氣, 可是卻怎麼也辦不到, 隻能徒勞地等待意識沉入黑暗。
甘心麼?
真不甘心。
真不甘心就這麼死了啊,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命該如此。
……
時間倒退回四小時之前。
薊城電影學院的階梯教室。
“你爹不是你親爹,你奶奶也不是你親奶奶……”
中國電影史的課堂上,教授正在用投影放七十年代樣板戲《紅燈記》。久遠的年代成了一道看不見的圍牆, 即便教授的解析生動又風趣,也未能勾起講台下娛樂圈“準鮮肉”的共鳴,讓他們在隆隆作響的空調暖風中昏昏欲睡。
“湯臣, 你沒關係吧?對不起, 這事我也是剛知道,你怎麼沒和寢室的人說呢?”
課間休息, 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湯臣被室友薛子林搖醒, 以一個茫然的表情作為回應:“啊?”
薛子林:“我也是聽導演係的朋友說的, 他和家裏的長輩出席了你母親的葬禮……”
湯臣:“……你在說什麼啊?”
薛子林慢慢住了口, 小心翼翼問:“原來你還不知道麼?湯夫人四天前在梅嶺山道出了車禍, 湯家今早已經出殯了。”
“胡說八道!”湯臣嘴上雖然這樣說, 卻已經拿出手機,有點慌亂地撥通他爸的手機號。
沒人接,他又往家裏打, 還是沒人接。
這太不合常理了, 爺爺奶奶常年在家裏的別墅待著,還有保姆,即便那個比國家主席還忙的爹不在家,也不該沒人接電話。
“湯臣你別激動啊,湯叔叔不告訴你可能也是考慮……”
然而湯臣沒有等薛子林說完,已經一陣風地衝出教室,連書包和外套都沒有拿。他跑出校門攔了一輛出租車,在車上依然不停地打電話。
沒人接。
梅嶺山道……
如果不是事先聽他媽提過有去梅嶺自駕遊的計劃,湯臣根本不會相信薛子林說的話,甚至直到現在,他還有些神遊天外,任憑“車禍”“葬禮”“出殯”這幾個冷冰冰的字眼在腦袋裏一通亂撞,卻始終沒撞出一句前後通順的話。
胸口有點悶,湯臣想去口袋裏摸藥,才發現剛才走得匆忙,根本忘了穿大衣。
“師傅,我沒帶現金,用微信給您付款可以嗎?”
出租車司機是個思想守舊的中年男人,本來不太喜歡網絡轉錢那一套,可他從後車鏡裏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年輕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養眼的人總能得到更多的寬容和體諒,於是很幹脆地回了一個字:“行。”
湯臣家距離市中心比較遠,在郊區一片挺有名的別墅群,從外環橋上高速,避開城市擁堵,也就不到一個小時的路程。
高級社區的物業管理非常嚴格,嚴禁外來車輛入內,湯臣隻好在小區大門口下車。十一月末的薊城已經非常冷了,郊區比市中心溫度還要低上一些,湯臣下車往家跑,剛才在車裏就覺得發悶的胸口,此時被冷風從肺管子裏鑽進去,像鐵刷在內裏刮過,有種撒氣漏風的疼。
遠遠地看見了自家的獨棟別墅,湯臣漸漸放緩腳步,最後愣住了。
整幢別墅燈火通明,透過拉著紗簾的窗戶還能看到裏麵人影晃動。
家裏有人。
別墅門前有一片小花園,是湯夫人親手打理,隻是如今因為天氣冷,除了兩排耐寒的矮鬆還保持著綠油油的生機,其他地方都荒蕪了。湯臣穿過花園來到別墅大門前,按響了電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