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唯一之所願,乃此役後卸甲,與卿歸田。”
——《雍史·冀北書·武烈公本紀》
大雍王朝281年,冀北國國都,雪隱城。
“天下承平日久,久無戰事發生,各國經濟呈現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人們似乎已經忘記,多年前戰火曾燃遍整個九州大陸,誇父、羽人、矮人、人族、龍族與蠻族、魔族互相征伐不休長達數百年,屍橫遍野,最後魔族與龍族甚至於曆史銷聲匿跡,再難為人所知。
然而戰爭從未遠去,它隻是一直在黑暗的陰影中窺伺,終有一天,參星北移,天狼奪舍,戰火還會燃起......”
一襲儒士長袍的中年書生搖頭晃腦地講著,正陶醉間突然瞥見底下學生的神情,仿佛意識到講了奇怪的話,不好意思地以書掩麵,幹笑道:“錯了錯了,小生學過一點卦象之術,昨晚閑來無事擺了一卦,剛才一直想著這事就說出來了,不作數不作數,咱們接著講前朝大儒南懷子的文章......”
“先生。”下麵坐著的唯一的學生突然喚道。
這是一個身材頎長甚至有些纖弱的少年,臉色白皙,長長的黑發有些不規矩地垂了下來,顯得有幾分頹廢。他的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但若仔細看去卻冰冷的毫無表情。最奇特的還是少年的眼睛,看上去似睜未睜,給人一種還沒睡醒的感覺。雖然看上去瘦弱,但先生知道,少年的肌肉充滿了爆發力,這是他長期奔跑騎射的結果,一向愛舞刀弄劍的少年居然今天對他的課產生了興趣,先生在考慮要不要下課後去明頤坊點壺老酒慶賀一下。
“嗯?蕭雲,有什麼疑問嗎?”先生捋了捋胡子微笑著看著少年。蕭雲是冀北國上將軍蕭鐵之子,世襲罔替的將軍世家大公子,出生即被封為驃騎尉,領從四品俸祿,可謂享盡榮華。
少年本來似睜未睜的眼睛突然睜大了,一絲精光暴射出來。
“可否請教,先生的通天之術?”
中年文士略微愣了一下,笑道:“少主說什麼玩笑話,小生隻是跟一個江湖老者學過幾天占卦之術而已,隻為混口飯吃罷了,如今讀書入朝拜相才是正道,可不要關注那些下三爛的把戲。”
少年搖搖頭,起身,恍然未覺師生之間應有的禮儀,猛地湊到文士麵前,速度快的讓人措手不及。他把嘴湊到文士的耳朵旁邊,這時文士臉上的驚愕表情還沒有來得及退散。
“先生,上次去素英河整宿未歸,可還盡興?”
語畢,少年迅速跳回座位,好整以暇地壞笑著看著一頭黑線的先生。
素英河是雪隱城最有名的河流,不是因為水清,而是因為人美。整條河上有大大小小的畫舫幾百條,來自九州五大種族的美女或清純動人,或風騷明豔,每當夜色降臨就在船頭俏生生地站立,向來往的客人拋去甜美的微笑,是有名的銷金窟。
將軍府管教甚嚴,若是讓去邊塞巡遊的上將軍蕭鐵知道府裏的西席先生居然趁夜色出去狎妓,那他的工作也就到頭了。問題是,這個小子怎麼知道自己不在廂房歇息?難道少年人還會無聊到關注一個中年大叔每天晚上是不是躺在床上的問題?
文士咽了一口唾沫,得到教授少將軍的機會可遇不可求,他漂泊江湖半生一直潦倒,機緣巧合之下憑一次算卦被將軍賞識得以延請到府中教書,他可不想放棄每月五十個金銖的優厚待遇重新過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
他盯著少年,歎了口氣,這小子不簡單,才十六歲已經會要挾先生了,將來絕非善類。
但是自己學的真的不是什麼通天之術,而隻是普通的算命而已啊!通天之術連他的老師一生也隻敢使用一次,並且使用後就力竭而衰,不久怏怏病逝,據他偷窺老師卜算時的墨跡,老師求問的是自己的命數。卦象他並沒有看見,因為當時龜背裂紋剛剛顯示的時候,本來晴朗的天突然風沙大作,迅速黑暗下來,自己當時震驚於可怕的天象,根本沒來得及關注裂紋的形狀,現在想來老師得到的卦象肯定不吉。
少年依然歪著頭看著他,仿佛吃準了先生一定會教他一樣,在先生看來少年微眯的眼睛是那麼的...欠揍。
“罷了,蕭雲,我就為你卜一卦,準不準就不知道了,但我不會教你什麼的,這東西畢竟是末流之學,況且學卦之人總會產生窺探天道的欲望,最後難有善終的,我不教你,也許是保護你。看你的樣子,學了也是為了想要知道自己的命數吧?”
不知怎得,蕭雲感覺先生的話裏,突然多了一絲蕭索的意味。他點點頭:“是的,先生,我想知道我的一生的命格。”他不易為人察覺地握緊了拳頭。
先生聳聳肩,“這我可保不準,命格這東西太虛無縹緲了,隻有龜甲卜可以勉強測得,很多時候紋路根本就看不懂,你可以說它準也可以說它是瞎扯淡,如果道破天機的話就更慘了,我可能到時連命都保不住。不過看在你是我唯一的親傳弟子份上,就為你起一課吧,別抱太大希望。”
先生說完走出書房,一會兒工夫又鬼鬼祟祟地抱著一大團東西溜了進來。包袱打開,龜甲,木炭,毛筆等雜七雜八的家什滑了出來。看到這些,本來閑散地倚在椅子上的蕭雲,也慢慢坐直了身體。
先生看了蕭雲一眼,提起筆在龜甲上塗抹起來。
蕭雲覺得,先生的每一筆下落都帶動了空氣的一絲流動,等先生描繪完畢的時候,原本無風的庭院好似有清風流動,變得無比涼爽。
院裏樹上一直聒噪的鳴蟬停止了鳴叫。
先生看到蕭雲有點緊張,笑了笑道:“不用緊張啊,就是玩一下而已,別太當真,你不會真的相信命運這種東西是天注定的吧?”
蕭雲扯了扯嘴角,尷尬地笑了。但手心已經被汗水浸濕了。緊張個屁啊,他對自己說,這明明就是一個江湖騙子在施展騙錢伎倆罷了,你剛才也不過是為了好玩才向他提出要求的嗎?
但當蕭雲發現先生真的開始占卜自己的命運時,還是無法抑製地緊張了起來。
先生點燃了木炭,然後加入一些蕭雲不知道名字的藥粉,擲到了龜甲之上。蕭雲再次瞪大了眼睛,而先生仍然一副悠哉遊哉的樣子。
龜甲燃燒起來,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火苗跳躍閃動,忽而竄上竄下,忽而變換顏色,甚至還有幾聲爆響。
不知何故,蕭雲覺得,火焰像是妖精在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