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瑪格》畫麵中間那個身穿男人戰袍、頭戴盔甲、一手持劍、一手挽著包袱和籃子、腋下夾著寶盒的紅鼻子女人就是瑪格了。瑪格是用來形容任何潑辣、蠻橫女人的貶義名字。在尼德蘭流傳的諺語中,瘋狂瑪格能夠進入地獄搶劫一番,然後毫發無傷地返回。

有評論說勃魯蓋爾在此畫中諷刺霸道、聒噪的女人,譴責人們的貪婪之原罪。你看,瑪格和她那群貌似鬼魅的同伴已經滿載而歸,但貪得無厭的她們仍然準備把地獄一掃而空。其中最按捺不住的當屬瑪格。畫麵右下方,當她的一夥女伴正洗劫一間房舍時,瑪格已穿越了一片布滿怪物的平原趕往地獄之口。那地獄好似一個巨大的豬頭怪獸,通向它那醜臉的吊橋已被瑪格一個身形奇異的同夥奮力拉下。此時對地獄無所畏懼的是這群女人,而那擬人化或說擬獸化了的地獄反倒對她們懷有疑懼。

勃魯蓋爾真是在諷刺霸道的女人嗎?評論者還找出了西方諺語中的一段來證實勃魯蓋爾的出發點:“一個女人喋喋不休,兩個女人製造麻煩,三個女人喧囂如過集市,四個女人反目爭吵,五個女人組成軍隊對抗第六個手無兵器的魔鬼本身。”女人在特定的時刻可能會如這諺語所描述的那樣強大而又囂張,因為女人,特別是處在西方最黑暗、最壓抑人性的中世紀的女人,她們真正是處於最底層的受禁錮最深的一群。因此當我看到《瘋狂瑪格》時,我寧願相信這是勃魯蓋爾描繪的一場中世紀女性的徹底革命,一場女性的集體狂歡。那氣勢宏大的場麵,那因火光衝天而釀成的整個畫麵的橘紅色主調,強調著這場革命的激動不安的情緒。地獄已在眼前,這裏卻無死亡之氣息。因為處在畫麵中心的瑪格是一副向著地獄進攻的姿態。她和她的同伴們讓地獄都感到害怕。右下方那群正在搶劫房舍的頭纏白巾的女人,其形態和裝束完全是最普通的勞動婦女,她們並不醜陋;瑪格倒是難看的,她那向前突出的紅鼻子,她那筋肉鬆弛的樹皮樣的長脖子,還有她的嘴,豎在上唇的那瑣細、深刻的一道道皺紋,流露出她長年累月的數落、怨憤、哀愁。因為她們處於底層,她們的痛苦便雙倍地多於常人。她們一旦革命,便也格外具有爆發力。她們在這時的忘我會使她們變得麵目凶殘,然而這是否都是女人的過錯?

勃魯蓋爾以苦幹實幹的筆法詳盡地勾畫了這場女人的暴動,不能說他對她們是恭敬的,但他對此有一種巨大的理解,或者說他的畫麵幫助他實現了這種理解。在處理細節部分時,他遵循了一貫的原則:毫不疏忽對畫麵配角的刻畫,包括對地獄上方那盞燈的一絲不苟的詳細描繪。勃魯蓋爾苦苦的寫實和看似荒唐的夢幻使整個畫麵繁複動蕩而又有序,神奇飄渺而又結實具體。

勃魯蓋爾帶給繪畫的價值,我以為我們是估計不夠的。他在黑暗的中世紀的突然跳出,他的反叛精神和真正的先鋒氣質,實在值得我們研究。他必是那種有能力影響後來者的大人物,後來的達利、夏加爾們肯定都從他身上“偷”過東西。而他又是多麼讓人費心猜測,因為他連一句關於藝術的發言也沒有留下來。當然,對於一個以造型藝術為本的大家,這也許並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