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R城,也就是我的故鄉,一個我熟悉卻又感到陌生的地方。城郊新規劃建設的南洋大道寬廣而漂亮,市高級中學修得跟一線城市的大學一樣雄偉。把東西放在R城新居,那裏是小馬在市裏的新家,每次回來我都會住他們家。然後,我跟小馬就馬不停蹄的往市人民醫院趕去。

我害怕醫院,我不喜歡慘白的牆壁,還有到處彌漫的消毒水的味道。住院部的樓上某個病房裏,我看見外公躺在床上,已經說不出話來,我無法想象麵前這虛弱的老人就是記憶裏我偉岸的外公。小時候奶奶中風了,家裏沒人帶我,我就一直寄住在外婆家。記憶裏的外公高高的個子,他一輩子在靠漢江的家鄉的水運部門裏做黨委書記,所以老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而我總是很怕他。而眼前那蜷縮在床上的老人身子卻那樣的單薄,身上似乎沒有一丁點兒血色。他是那樣的消瘦,消瘦到臉上的顴骨都清晰可見,花白的兩鬢,薄如紙翼的表皮。

“誰來了?”外婆打了盆熱水進來,眯眼看著背對窗戶的我們,陰霾的天,光線並不好。

“外婆,是我。”我迎了上去,接過了水盆。

“是瑪麗呀!今天回來的?”外婆握著我的手,“兒呀!冷不冷?叔叔去接的你?”

“嗯,叔叔跟小馬開車去江城接的我。”我答。

“回來就好,我剛去打了點熱水,給爹爹給抹抹身子。”說著,外婆拿了條毛巾浸在水裏,又擰幹,我忙掀開被子幫起忙來。“瑪麗,我來給爹爹抹,你別動了,免得一會要洗手。”外婆輕輕推了推我,我站到了一邊。

睹見被子裏外公細如竹竿的小腿,一瞬間我的淚就湧了上來。兒時的往事如電影一樣在腦海裏放映,夏天的時候,天井裏擺張漂亮的小竹桌,外公總會炒幾個好吃的小菜。我總是很聽話的搬椅子坐在桌邊,等舅舅端來一大鍋稀飯,我就張羅大姨小姨一起來吃飯。外公炒菜的時候喜歡放很多油,可是,做出的飯菜又出名的好吃。去年正月初三的時候,我們都還在大姨家吃新年飯,一家人聚在一起其樂融融。說起第二天我就要回南城,外公還給我講他年輕的時候坐飛機去上海的故事,那時候的機票才六十多塊錢一張,那時候和平飯店的門口還有印度人在站崗......

到如今,歲月塗抹畫布的人生盡頭,我手中緊握的老人的手,是那樣的枯瘦。我感受到那種即將油盡燈枯時候的無助,我的親人此時就如寒冬裏那片枯枝上懸掛著的樹葉,搖搖欲墜,瑟瑟發抖。這一刻,我心冷如冰。

手機響了,我接了電話,是姑姑。

“怎麼啦?”我問,“你們是不是明天回來?之前不是說臘月二十五回來嗎?”

“別談了!你爸爸出車禍進醫院了。”姑姑在那邊著急著。

“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我著急起來,外婆跟小馬都看向了我。

“他做什麼事情都是個大馬虎!工人去送貨,他騎摩托車在後麵跟著,不知道怎麼調頭就摔斷了腿。”姑姑無奈的抱怨起來,聲音裏滿是焦急。“你說這大過年的怎麼辦,大家都準備回去了,他在這兒誰照顧他,還要做手術,現在醫生不在,還不知道怎麼樣!”

“啊?那怎麼辦?他現在人怎麼樣?”屋漏偏逢連夜雨,我的心越來越沉。

“我叫他跟你說。”然後,我聽見了爸爸的聲音。

“怎麼樣?疼嗎?怎麼不小心點?醫生怎麼說?”我問。

“疼也沒辦法,主治醫生今天沒上班,打冷凍了明天下午才能動手術。”爸爸的聲音有點顫抖,似乎忍著很大的痛苦。“過年的時候,你就跟奶奶去伯伯家過年,知道嗎?”

“嗯,你好好休息,有什麼打電話給我。”我掛了電話,外婆過來握住了我的手。

“瑪麗,怎麼啦?爸爸出事了?”我坐在床沿上,點了點頭。

“孩子,別著急啊!怎麼說的?”外婆拿了個熱水袋給我捂手。

“說是等明天做手術,就是撞傷了腿。”我答。

“這大過年的怎麼搞成這樣,那不是回不來了。”外婆繼續說著,我不吱聲,望向了外麵。陰霾的天,烏雲低沉沉的壓著,這個年,似乎並不好過。

“我們去吃飯吧!”大姨走了進來,她下班就趕了過來。

簡單的說了幾句,於是收拾東西,幾個人一起下樓,外婆一直挽著我的手,步履蹣跚的挪著步子。市醫院就在城中的中心湖邊,湖麵吹來的冷風迎麵拂來,臉上一陣幹冷的疼。時光變遷,我不再是若幹年前那個需要外婆牽著手走路的小姑娘,而今,年邁的她需要我在一旁攙扶慢慢的走著,我故意放慢了腳步等她,那個緊緊握著我的手的女人。

時間會讓我們老去,歲月會在臉上塗抹痕跡,有一天你會頭發花白,我會步履蹣跚,可是,我希望我們的愛永遠都不會變,我很愛我的親人,還有你--白誌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