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2)

西山的亂葬崗上,到處是些不知名的墳包,大大小小,隨隨便便的立著,新舊不一。墳裏睡著的是已經歸天的魂靈,有的是路過的風塵仆仆、無故染疾客死他鄉的趕考書生,有的是走街串巷,機靈輕巧的貨郎擔,有的是喜歡在冬日裏坐在牆根下曬太陽的老大爺;有些墳包上長滿了不知名的野花,在這片迷茫的春風裏輕輕搖曳;有的被路過的牲口、野獸翻過,屍骨暴露出來,有大小不一,參差不齊的啃咬痕跡,仔細看去,有的趾骨不過寸長,想來約麼是個嬰兒。人死如燈滅,不管生前如何繁華錦繡,再多的快意恩仇也不過落得個寂寥收場。在某個新立起的小墳包前,玖寧靜靜站著,這是喜婆婆的墳,她該傷心的,她想。可是紛揚的柳絮過處,玖寧灰褐色的衣角輕輕掀起,心裏卻隻是一片空茫。

玖寧記憶的最初,是一片紫藤花架,溫柔清麗的娘親身著紫色衣袍,青絲翻飛,整個人似要融入那片深紫明紫淺紫之中,朱唇輕啟,有軟糯輕柔的聲音含笑乘風而來,“小久寧啊小久寧,娘親隻盼著你一世長久安寧”。儒雅清俊的爹爹手執書卷,素青衫子的衣擺被風輕輕撩起,卷出俏皮不一的波浪來,讀在興頭處,偶爾回過頭,笑得溫文爾雅,如沐春風;自己好像才隻是三四歲的年紀吧,不知愁苦,不知將來……

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呢?後來,玖寧也不記得了,不知道是想不起來,還是不想想起來,反正是不記得了。如一場做的不夠盡興的黃粱美夢,有過歡愉,卻終究隻是幻夢一場,連餘音也不會繞梁,便毫不留情的回到了昨夜那一陣漫不經心的穿堂而過的山風裏。玖寧不是沒想過問問喜婆婆,後來怎麼樣了呢?但是話每到嘴邊,便像昨夜喝過的野菜湯一樣,哧溜一下,便滾回了肚子裏。

喜婆婆是一個和藹慈祥的老人,一笑,臉上的皺紋便皺成了一朵菊花,直讓跟她說話的人也覺得有無限興味,心裏歡喜熱乎的像被陽光暖暖的曬著,時間一長,人家便把喜婆婆的本姓也忘了,就隻是“喜婆婆,喜婆婆”的叫著,也沒人覺著不妥,好像就應該這麼叫似的。

喜婆婆也不是總是笑眯眯的,玖寧就有時撿著野菜,突然抬起頭,就會看見喜婆婆神色莫辨的盯著自己,見她望過來,才微微笑將起來;有時候掃著院子,會突然聽到喜婆婆的一聲長歎;傍晚時分靜靜坐在門檻上,眼神虛無,空茫無依,似乎在看著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看。

玖寧的家位於綠水村的小村子裏,一座座山這麼綿延下去,好像沒有盡頭,而其中兩座山中間的平坦的地界,稀稀兩兩的矗立著幾個茅草屋,而其中最東頭的距離其他人家的較遠一些的就是玖寧家,孤零零,俏生生的立在風中,就像那長在山間的飄搖茉莉,孤絕,飄零。這是夏日,從一座山包望過去,遠處是望不到頭的與天際連成一片的原野,灰撲撲的,玖寧常常想,那盡頭是什麼呢?思來想去,終是無果。在玖寧的所有可以開發的記憶裏,饒是她絞盡了腦汁,也不過是一片虛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