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質機械鬧鍾的鈴聲打破了早晨的寧靜。

白嫩的小手從繡著百子圖的棉被中伸出來, 在床頭邊的書桌上摸索著, 等摸到鬧鍾後猛拍了幾下, 那刺耳的聲音消失之後才又縮了回去。

剛要沉入夢鄉, 秋萍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唯唯, 起來吃早飯了, 待會還要去看望秦雯。”

被子蠕動了幾下,一顆亂糟糟的腦袋從裏麵探了出來,白嫩的手撥開糊在臉上的亂發, 迷迷糊糊地坐起了身。

初秋的早晨已經有些涼意,紀唯拿過鬧鍾一看,才六點半。

淡淡的晨光從大紅的絲絨窗簾透進來, 農村的房子隔音效果差, 能清晰聽見秋萍在樓下忙碌的聲音,還有紀國強起床洗漱的聲音。

她還是有些回不過神來, 慣例性地下床拿起一邊皮沙發上的衣服套了起來, 套好衣服後去衛生間洗漱。

紀家在村上也算得上是個小富, 家裏兩層樓房外加一個小閣樓。紀唯此刻正在二樓的衛生間刷牙。旁邊的洗手池壞了, 她湊在洗衣機麵前刷牙, 綠色的機殼因為用了有些年頭已經開始泛黃, 整個顏色古古怪怪的,上麵的水仙花的標誌也已經陳舊斑駁。

這台洗衣機還是紀國強和秋萍結婚的時候買的,老舊的款式, 洗衣和脫水是分開的, 噪音極大,還需要自己一次次加水,但在那時候的村上也算是第一家用上洗衣機的人家。

紀唯漱過口後,拿起一旁架子上的臉盆,隨手抽下毛巾扔在了裏麵。洗衣機旁邊放了一排熱水瓶,套著花花綠綠的塑料殼,紀唯隨手拿了一瓶,倒了些熱水在臉盆裏,又加了涼水,等溫度不再燙手的時候才擰幹毛巾洗臉。

溫溫的熱度從毛孔滲進她的皮膚裏麵,她才總算清醒過來。

收拾好後她下樓吃早餐,還是和往常一樣,泡飯粥加榨菜,因為紀唯在長身體,秋萍特地給她煮了兩個雞蛋,剝好了放在一邊的小碟子上。

紀國強已經吃完了早飯,收拾收拾就上班去了。

等紀唯吃好了早飯,秋萍就推了自行車帶她出門。

秋萍的自行車也是和紀國強結婚的時候買的,鳳凰牌的女式自行車,淡紫的顏色,車架上許多地方已經開始掉漆、生鏽,車座壞了幾次,裏麵的海綿都露了出來,最後秋萍索性自己拿了塊碎花布頭把它整個包了起來。

農村大門的門檻都比較高,自行車在推過門檻的時候,老舊的車鈴被撞出“叮鈴”的聲響。

秋萍先騎了一會,紀唯等她騎穩之後才蹦了上去。秋萍的手穩穩地握住車把,感覺紀唯坐好了,她腳下用力一蹬,自行車快速的滑了出去。

紀唯家隔壁鄰居在房子周圍種上了一排杉樹,夏天的時候枝葉密密地擋住日光,每年暑假她都很喜歡在樹蔭下蕩秋千。

秋萍帶著她騎過那一整排的杉樹,絮絮叨叨交代了起來,“秦雯小小年紀生了那樣的病,怪可憐的,待會你去了好好陪她說會話,我記得你們小時候是最要好了。”

秋萍的聲音被風吹散,零星的吹進紀唯耳裏,她坐在車座上一手拉著秋萍的皮外套,淡淡應了聲,“嗯。”她的聲音清冽好聽,就好像山間的溪水拍打岩石的聲音,能撞進人心裏頭。

紀唯有些心不在焉,秋季的涼風吹拂著她,未束起的發絲在臉頰旁飛舞。她套著一件白底黃邊的夾克衫,整件衣服上一共有六個衣兜,風從她敞開的領口吹進去,把夾克吹得鼓鼓囊囊。

今年是1996年,紀唯15歲,正在上初三,再過幾個月香港就會回歸祖國的懷抱。

如果不是親身經曆一定覺得難以置信,她前兩天還在意大利走秀,繁華的時尚都城,紙醉金迷。

她的人生沒有太大的波瀾起伏。因為打小就長得漂亮,長大後順利進入了模特圈,一直不上不下的混著,也沒有太大的目標隻要餓不死就行了。

隻是紀國強和秋萍都認為她應該謀一份穩定的工作,然後找個好男人嫁了,相夫教子。每次談到這個問題,三人沒有少吵架,時間久了,她也就不愛回家了。

像現在這樣靜靜坐在秋萍的自行車坐後麵,聽著她蹬自行車時發出的“哐當哐當”的聲音,令她覺得恍如隔世。

她不由笑了起來,可不就是隔世了麼。

秋萍帶著紀唯到了鎮上,先去水果攤挑了些水果,然後又去超市選了幾樣補品,這才去了醫院。

那個年代,鄉鎮居民大多數是在鎮醫院看病就診。從大門進去,旁邊會有一片空地讓居民停車。

秋萍把自行車停好後,又用鎖鏈鎖上,這才帶著紀唯往醫院裏麵走。

甫一進醫院就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撲麵而來,紀唯不由皺了皺鼻子,她打心底不喜歡醫院這個地方,一進來就有種壓抑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