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什麼叫‘臭老九’?”
“你怎麼想起來問這個問題?”
“今天我在學校的操場上彈玻璃溜溜,看見周老師跟唱歌最好聽的吳老師吵架,周蘭花說吳老師是‘臭老九’,還說吳老師總是翻著白眼瞧不起人。”
“現在沒有人叫‘臭老九’了,周蘭花是在罵人,她始終嫉妒吳老師比她本事大。今年,吳老師已經平反了,她是一個很有學問的人,如果不是命運多舛,吳老師現在可能是一個歌唱家了。”
“那誰是‘臭老九’呢?‘臭老九’是什麼意思啊?”
“在元朝,咱們蒙古人把全天下的人分成四等,把所有的職業,也就是工作分為十種,你知道元朝吧?”
“不知道,沒聽說過。”
“元朝是我們的祖先建立的一個朝代,可惜因為不會管理,沒有人提出好的辦法,所以老百姓吃不上飯,餓死了人,隻好全都放下耕田的鋤頭,拿起刀槍聚眾造反,最後蒙古人被一個叫朱元璋的人從中原給打出來了。你在收音機裏聽過,朱元璋就是劉寶瑞的相聲,把你逗得不行的那個‘珍珠翡翠白玉湯’裏麵的朱重八。”
“噢……”
“元朝當官的把讀書人排在第九名,第十名是乞丐,也就是要飯的,那時候讀書人的地位很低,人人都瞧不起他們,這就是‘臭老九’的來曆。不過,吳老師跟他們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的啊?還不都是有文化的人。”
“現代的知識分子以天下為己任,他們心懷天下憂國憂民,元朝的讀書人整天搖頭晃腦,隻會嘮叨之乎者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百無一用,他們對社會的貢獻,甚至還不如目不識丁的工匠農夫,所以當時的蒙古人無法理解他們的存在。那時候的讀書人就像你爺爺,目空一切,卻又樣樣稀鬆。有一年,蘇聯紅軍搶了你爺爺的西瓜,你爺爺氣得不行,跑去向日本鬼子告狀,正在忙著逃跑的日本人差一點槍斃了你爺爺。所以說呢,你可以多跟爺爺認字,卻不能接受他的思想,你要學錢學森,錢三強,以後做一個真正的讀書人,‘齊家治國平天下’,千萬不要學你爺爺!讀了一輩子書,學得內容倒是五花八門,可是除了赤腳醫生水平的那點醫術,沒有一樣能夠學以致用,隻混好了自己的一張嘴。”
胡衛東很矯情地跟爸爸擠在一起,被窩裏很暖和,胡衛東的心中又踏實又溫馨,打過針的屁股也不疼了。胡世文晚飯時喝了點酒,摟著扁桃體發炎有點發燒的兒子嘮嗑。他和父親孟和老人酒後抬杠鬧了個半紅臉,不論是口才,還是醫學上的理論,孟和老人都稍遜風騷,壓根說不過差點兒師範學校畢業,然後又在白求恩醫科大學進修過的兒子,最後惱羞成怒摔了一個盤子,爺倆的這次以酒增進感情的晚餐,非常狼狽地收場了。
白音淖尓的湖麵開始結冰的時候,額爾德木圖從奉天的牢房裏出來了,罰沒贖金,具結悔過,折騰得無烈喇嘛傾家蕩產。而大滿洲國對“反滿抗日”言行的處罰,除了拷打勞役,還有無數次的懺悔宣誓,經過肉體上的折磨和精神上的摧殘洗腦,額爾德木圖對“五族共和”畏懼如神明,甚至在解放好多年以後,隻要有人說起偽滿洲國如何如何,他都露出害怕的神情,連連擺手,不敢“說”滿洲國的壞話。
村裏人很快就發現了額爾德木圖有一點異常。他始終神情恍惚,舉止怪異,有時候好幾天不說一句話,一旦說起來,就會喋喋不休沒完沒了,而且內容不合邏輯,跳躍性的思維令聞聽之人摸不著頭腦。很明顯,他不是刺激過度,就是被打壞了腦袋。
無烈喇嘛隻有這麼一個傳香火的寶貝疙瘩,眼看著半瘋半傻不成個人,心裏十分煎熬,每天百無聊賴借酒澆愁,有一點閑錢都打了燒酒,祭了已經入魔的五髒廟。
轉眼到了嚴冬,湖麵凍得結結實實,可以行車走人了。這預示著收割蘆葦的季節已經來臨了。收割蘆葦要用的工具叫做“冰推子”,有點像特大號的剃須刀,雪橇一樣的底座,上麵嵌著鋒利的刀片,操作的人哈腰撅腚雙手用力,一聳一聳地推動它前進,挺立的蘆葦無奈地被“冰推子”割倒趴下,然後靜靜的等著人們的打捆出售。
無烈喇嘛領著兒子忙碌了一天,天色暗下來的時候,父子二人拉著“冰推子”往家走。額爾德木圖今天的情緒高漲,從早到晚說個不停,隻是在午飯時間,因為他手和嘴沒閑著,肚子餓得非常厲害,所以才消停了一會兒。
從蘆葦蕩裏出來,剛剛走上回村的小路,父子倆正好遇見了同村趕著騾子車的包六斤,就招呼他幫忙捎個腳,爺倆把“冰推子”抬到了包六斤的騾子車上,三人擠坐在一起有說有笑的朝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