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嘩嘩下,北京來電話,讓我去當兵,我還沒長大……”蘇曉麗百無聊賴地用手拍打著窗台,手掌打出的節拍使兒歌的節律更加鮮明。不過兒歌的內容和窗外的情景差距太大,可謂風馬牛不相及。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從天而降,一邊下一邊融化,地上泥濘不堪。
在雪中走路的人們,衣服很快就被弄濕了。杏山上爛漫的杏花被冰雪一激,全都凋落了,看來今年的野山杏肯定是吃不到嘴了。還有三天就是“六一兒童節”,這場不合時宜的大雪令所有的室外活動的排演都取消了。金貴媽給兒子精心準備的白襯衣、藍褲子還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不過胡衛東並不關心這些事情,他正在王三蛋家的外屋和齊東強彈玻璃球,有輸有贏,戰況激烈,王三蛋闌尾手術剛拆線,哈不下腰,站在旁邊神情緊張的看熱鬧,不時地出謀劃策。
裏屋的人正在吃飯,說一會兒哭一會兒,透過門縫傳出來的話語,胡衛東大部分都聽不懂,隻有伴隨著哭聲的一句“這是撒子鬼地方喲”,因為重複的次數多,被胡衛東聽出來了。王三蛋的爸爸媽媽是四川人,不過三個兒子都是在軍馬場出生的,遙遠的四川對他們來講,隻是一個陌生的地名,王三蛋總是把“腦袋”叫做
“老呆”,勉強算是故鄉在他身上留下的一個烙印吧。
遠方來的客人是王三蛋的伯父伯母,王三蛋按照軍馬場的習慣稱呼他們大爺大娘。兩口子穿著單褲汗衫就出門了,越往北走天氣越冷,到了黑城子以後,實在受不了,兩人又買了兩件中山裝,還是凍得哆哆嗦嗦。他們按照電報裏的指示,來到了軍馬場辦事處,剛巧第二天就有一個月來一次的軍馬場班車,班車是毛大客的救護車,在崎嶇不平的草原路上風馳電掣,料峭春風從關不嚴的車窗凶猛地灌進來,跑慣了草原路的毛大客絲毫不理睬路上的坑坑窪窪,碰到大的坑包,救護車有時候能把人顛起來半米多高,兩口子披著大家勻給他們的軍大衣,暈車後吐的一塌糊塗。
都說“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從蜀道來到高原的哥哥到家後,抱著弟弟王國誌就哭,哭一會兒罵一會兒軍馬場,罵一會兒軍馬場,接著再哭一會兒。今天早晨剛出被窩,兩個四川客人以為出現了幻覺,已經五月底了,怎麼可能下大雪啊?於是又是罵一會再哭一會兒。
二鐵開門走了出來,手裏端著一個盤子,對胡衛東和齊東強說:“來,給你們好吃的。”
二鐵上四年級,比弟弟高半個腦袋,和胡衛東差不多的個頭,不過非常壯實。胡衛東看了一眼盤裏的食物,嚇了一跳,不禁向後退了一步,問道:“這是啥東西啊?”
“蠶蛹,可好吃了。”二鐵得意的告訴他,“咱們這兒可沒有這好東西,這是我大爺從南方帶過來的。”
胡衛東恍然大悟,他終於明白了王三蛋家以前吃的不是油炸的“大地主
”,盡管他現在還不知道蠶蛹到底是什麼東西。
“大地主”是高原上一種不會飛不會蹦個頭非常大的螞蚱,它的肚子就跟蠶蛹一模一樣,甚至更大一些。“大地主婆”屁股上還帶著一把彎刀,據說是插在土裏產卵用的。胡衛東總愛上山去抓“大地主”,把它們放進罐頭瓶裏拿回家喂雞,個頭大的、屁股上帶刀的“大地主婆”,連公雞都不敢下嘴。王國誌家以前吃過“油炸蠶蛹”,
被串門的人看到了,串門子的人既不認識蠶蛹,也沒好意思問,於是就傳出了四川人連“大地主”都吃,還吃得滿嘴流油的謠言。
有些人惡心之餘,還特意告誡孩子不許在王三蛋家吃東西。
胡衛東和齊東強壯著膽子吃了幾個蠶蛹,皮有點硬,香味很怪異,不太那麼好吃,剩下的都被王三蛋吃掉了。
“人間大炮”打翻了吉普車,醺醺然的蘇西廬碰破了腦袋,從大額頭斜著下來,直到眉梢,縫了十多針。所有參與暗殺場長的孩子都挨了打,包括蘇曉麗。躺在炕頭養傷的蘇西廬,一邊聽女兒背兒歌,
一邊聽收音機裏的“全國新聞聯播和報紙摘要”。蘇曉麗好了傷疤忘了疼,一會兒問爸爸這個,一會兒問爸爸那個。蘇西廬心裏很煩,一邊含含糊糊地答應著,一邊卻在發愁中午飯怎麼辦?陶迎春一早就出去了,雨雪霏霏,到處泥濘,也不知道哪兒來那麼多的活兒!一天八毛五分錢,從早到晚全是體力勞作,還挺他娘的積極!再一看坐在炕邊摳著炕席低眉順眼的蘇曉軍,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蘇曉軍一直在老家讀書,成績始終是倒數幾名,這倒也罷了,再過一個多月五年級畢業,就要上初中了,就在這節骨眼上,蘇曉軍領著幾個淘小子把學校打更老頭的暖水瓶、鋁水壺、鐵爐子以及凡是能賣錢的物件全部偷得一幹二淨,結果被幾個二三年級的小孩看見了。
那幾個小孩也非善類,竟然要求分錢,還威脅他們如果不分錢就去告發,結果挨了蘇曉軍幾人一頓打。被打的小孩怎可能罷休,於是就告訴了老師,就這樣,蘇曉軍等人東窗事發。
蘇曉軍和另外一個孩子算是主謀,被學校給開除了。聽說他們的贓物統共才賣了幾瓶汽水錢,也不知道蘇曉軍看到場部修配廠如山一般的廢銅爛鐵眼饞不眼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