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空湛藍而高遠,一眼望不到頭,潔淨的雲朵在晴空中漂浮遊蕩,如一隻隻漲滿的白帆。
瑟瑟的秋風從遙遠的天際而來,拂過稀疏的樹梢,又吹向嶺頭的尖細且長的秋草,卷起一陣陣枯黃幹燥的浪湧。
秋草深處跌躺著的馮淑嘉,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呆愣半晌,直至將胳膊掐出了大片的青紫,這才終於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壓抑了十數年的眼淚噴湧而出。
是了,她不是在做夢,她是真的確確實實地回到了隆慶三年的秋天,那座改變了她一生命運的山嶺。
腦海裏走馬燈似的翻滾過前世的記憶,初相識的羞澀,被寵愛的歡欣,被背叛的錐痛……
還有父母幼弟那濺了一地的鮮血,火紅鮮豔,瞬間又化作了那滔天的大火,焚燒了整座房屋,將自己連同仇人一起焚燒得幹幹淨淨。
馮淑嘉的記憶定格在那火舌奔襲向自己麵門的那一刹那,耳邊似乎還傳來丈夫和堂姐氣急敗壞又驚慌恐懼的咒罵和嘶喊,聽在她這個早就已經隨同父母幼弟“死去”多年的人的耳朵,竟然覺得十分暢快。
半個時辰之後,馮淑嘉終於從滔天的怨憤和無盡的愧疚中回過神來,呸地一聲吐掉跌倒時落入口中的草屑,騰地從地上一躍而起,拍拍屁股,就要大步地朝山下走去。
然而還未站穩,腳踝處傳來的鑽心的疼痛就讓她重新跌落在草叢裏,被濃深的秋草遮掩了大半的身形。
她這才想起,當初正是堂姐馮淑穎誘騙她甩開丫鬟,來這荔山深處尋隱居於此的荔山居士,懇求墨寶為母親賀壽,然後不知怎地她就摔了一跤,扭到了腳踝,這才開始了被愚弄、欺淩的一生。
看來,是老天也不讓她避開李景那隻中山狼了。
不過,這一次,她不會再被李景裝出來的溫良純善所欺騙了!
坐起身來,馮淑嘉蜷起膝蓋,以左手固定腳踝上部,右手環握左腳,一咬牙,用力一牽,一扭,一送,隻聽得“啪啪”一聲骨節滑動歸位的聲音,那突起的腳踝已然複位。
做完這些,馮淑嘉額上已是冷汗涔涔。
伸手胡亂地抹去額上的冷汗,馮淑嘉心中自嘲,果然是小姐的身子,這點疼痛都差點受不住了。想前世闔家覆滅,她在李景和馮淑穎的手下艱難求生時,過得連最低等的仆婦都不如,那一身的“鋼筋鐵骨”,最後竟然能將李景和馮淑穎一起攔下來陪葬。
想到前世,馮淑嘉眼眶一熱,眼淚差點又湧了出來。
仰頭深吸幾口氣,逼回眼淚,馮淑嘉告訴自己,老天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不是讓她來哭泣的。
靜坐片刻,待腳踝處疼痛稍減,馮淑嘉咬牙匍匐,艱難地挪到不遠處長著的幾株透骨草大石頭旁。
長舒一口氣,來不及抹去額角疼出的冷汗,馮淑嘉忙將幾株枝葉已經泛黃的透骨草用力扯出來,順手撿了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就著旁邊大石天然的凹槽搗碎了,敷在腳踝處,又從襯裙上扯了布條綁住。
收拾好傷處,又撿了一根粗壯的樹枝權作拐杖。
她可不想再像前世那樣,暴躁得加重腳傷,不得已由李景那個人渣把自己抱到竹轎上!
她怕自己會一個忍不住,動手掐死李景!
現在的她,不過是嬌弱的十歲女童,可不是少年李景的對手。
做完這些,馮淑嘉終於能靜靜地坐著喘口氣了,可是她的心卻怎麼都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