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日落西山,夜幕低垂。
主屋裏,寧傾傾點亮燭火,在與肅元翊相隔一臂遠的錦杌上坐了下來。
肅元翊向她望了一眼,沉聲說道:“陳澗已經到了燕嶺,落腳在燕東鎮上,回來報信的人說,那裏的確有許多患病的百姓。”
這話一出,饒是寧傾傾早有準備,心下也是突突一跳!
她抬頭看他,隻見那雙望著自己的漆黑眼眸,在搖曳燭光下,愈發顯得深不可測,頓了片刻,他清冷中透著陰豫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回,或許你真的猜對了。”
回應他的,是寧傾傾良久的沉默。
是,她是猜對了。若說她先前還有一絲疑慮,現下卻是完完全全的可以肯定,這真的是瘟疫!
這疫症自冬日發起,比她前世始知要早了兩個月,由此也可佐證,上一世,這消息確實是被人有意壓下!
那是兩個月啊!
多少百姓在這拖延的兩個月中受盡病痛,悲苦的死去?!
她想著這點,麵色平靜無瀾,唇瓣卻止不住的發了白,流露出幾許心緒,她沉吟著,有些躊躇的問道:“那,王爺有何打算?”
肅元翊起身在窗前站了一會兒,背負著雙手,投向夜空的目光暗雲湧動,“待陳澗查明,自會再遣人回來報信。”
“是。”寧傾傾斂目應著,心裏暗暗喪氣,卻也明白他所思所想。
瘟疫是何等大事,此事若假,肅元翊開了口,在聖上麵前的地位便會大不如前。
可倘若是真,朝廷怎麼會無人知曉,燕嶺郡麵上又怎麼能保持住一貫的平靜,二者相悖,已是透出一股子詭譎,肅元翊城府如斯,若非有十成十的把握,怎會冒這唐突了天下風險?!
哪怕她提醒過他,幕後另有黑手,哪怕他的人說燕嶺確有病患,他都無動於衷,想來,隻要陳澗那裏沒有定論,他就絕不會做出向聖上稟報的舉動。
說到底,還是肅元翊不信她,哪怕想借她一臂之力,也始終對她心存防範!
嗬!是啊,莫不提他,就是換了寧傾傾自己,也定不會輕信於他,他們各自有著對方半知半解的底牌,究竟誰也無法信誰。
想到這裏,她烏黑的眼中閃過一抹堅決,一掠而過,不過片刻,她強行拉回自己的思緒,抬眸望向他筆挺的背影,“妾身明白,此事急不得。”語中略一停頓,她起身走到他的身邊,接著徐徐說道:“但王爺可有想過那些百姓?王爺可以等,他們等得起麼?”
這話說的放肆,肅元翊卻沒有回頭,他的目光清冷,望著飄渺天際上的顆顆星辰,動也不動,仿佛整個人都要陷入那無邊的淡漠清寒之中。
過了半晌,他淡淡問道:“依側妃看,本王現下如何是好?”
寧傾傾神色稍緩,微微抿唇道:“妾身以為,如今王爺確實不便為燕嶺一事上奏,不過可提前準備一二,譬如是否要帶太醫,帶哪些郎中,到時要調動哪支兵馬,都可以趁此時安排妥當。”
話音一落,肅元翊驀地側頭望來,眼眸是她從未見過的深峻,“你為何這般想讓本王去燕嶺?”
理論上,聖上若無指派,這些事都該由戶部商定。
寧傾傾坦然的直視向他的目光,溫和的笑了笑,用了一種極為篤定的口吻,清晰答道:“不是妾身想,是王爺心係天下黎民,自己想去。”
肅元翊鋒眉輕挑,眸裏染上了一抹莫測的冷光,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秀美的麵容,銳利到要將她看透。
寧傾傾哪裏禁得住,扛了一會兒,稍稍避開了眼,“王爺忘了,那****提這事,是您說要親走一趟。”她何嚐沒有看出,他先前說那話時,是真有那心,但也帶了幾分試她用意的意思。
可不論真心假意,他既說過那話,那她如今搬出,便能噎住他的口,讓他無法細究。
如她所料,在她的等待中,肅元翊未置可否,僅是深深的看了她幾眼,繼續向窗外望去。
紗窗外,寒風習習,月光淡淡。
寧傾傾不知道的是,肅元翊在來西側苑之前,已派出了十個親衛,拿著他可以調動五千中衛軍的令牌,連夜向燕嶺奔赴,十輛載有郎中的馬車,也會在今夜啟行。
他是不信她,但他也不能視百姓命如糞土,一切隻待陳澗的消息,隻要是瘟疫,那支五千人的兵馬便會立刻將疫區封鎖,而那些不知自己去往何處的郎中,也會被當即送入燕東。
時間一點一滴漸漸流逝,天空中,月色轉濃。
這一晚,肅元翊與寧傾傾一同進過晚膳,方才從西側苑離去。
送他離開後,寧傾傾屏退眾人,獨自坐在桌邊,纖細的手指輕輕敲在案上,發出細微的低響,一聲聲撞進她自己心裏。
不知過了多久,寧傾傾的思緒恢複了平靜,隱約記得紫鳶剛剛似乎有話要說,便將她喚進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