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蘭鎮最熱鬧的地方有個小診所,外麵一間是藥房,紅漆櫃台漆色幾乎脫盡,也可算曆史悠久了;一條供病人休息的長木椅十分老舊,但被摩擦得十分光亮。裏間是診斷室,開了個窗口正對著紅漆櫃台。每逢趕集的日子,有病沒病的都往裏邊擠,坐在木椅上休息的,站著擺龍門陣的,蹲在門前吸煙的,這場麵活像一幅畫。
三月裏來好春光,小診所的櫃台前站著仨姑娘,兩個馬尾發,一個披肩發。中間那個馬尾發,個兒最高,淺灰色上衣,十六七歲,荷花般亭亭玉立;外邊那個馬尾發,玫瑰紅上衣,十四五歲,桃花般粉色可愛。裏邊那個披肩發,深綠色上衣,二十三四歲,皮膚白皙,楊柳般婀娜多姿。桃花姑娘我認識,她是三生產隊的蘇秀容,在蘇蘭中學上學;另外兩個姑娘,馬尾發很清高,披肩發很洋氣,依我判斷,她們是城裏來的姑娘。披肩發正在跟大隊秦會計交談,如果沒猜錯的話,她倆是下放到蘇河的知青。“灰色上衣,十六七歲,端莊美麗,像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從此定格在我腦海中。
蘇樂華是蘇河大隊廣播維修管理員,“廣播戶戶通”青年突擊隊隊長,“廣播戶戶通”工程由他負責。青年突擊隊的隊員來自各生產隊,主要工作是澆注水泥杆子,然後測量、挖坑、栽杆和拉線,保證家家有廣播,人人能聽到毛主席和黨中央的聲音——蘇隊長是這麼說的。不用說,能參加青年突擊隊,是件十分光榮的事情。
聽蘇樂華說,第三生隊推薦來參加青年突擊隊的是倆姑娘,其中一個是剛下放來的知青,叫伊雪,我心裏不禁一怔:莫非是她!蘇蘭小診所那個荷花姑娘,沒想到,我能在“廣播戶戶通”青年突擊隊與她相識。
“廣播戶戶通”開工的那天早晨,一高一矮兩個姑娘站在大隊部門前的“大批判專欄”處,專欄上方懸掛著一幅大紅標語:“批林批孔,防修反修”。矮的是蘇秀玲,蘇蘭小診所“桃花姑娘”的姐姐,高的紮著馬尾發,穿一件工作服,應該就是伊雪,她倆好像在嘀咕什麼。蘇樂華從旁邊的農機房出來,肩上扛著兩把鐵鍬,我剛進院壩,聽見蘇樂華跟她們打招呼。“啊!蘇隊長。”高個兒姑娘輕盈一轉身,這是我第一次聽她的聲音,那種伴有鼻音的富有磁性的獨特的少女聲音,她就是伊雪!蘇蘭小診所裏“那株亭亭玉立的荷花”,所不同的是她今天穿了一件寬大的藍色工作服,像個“小大人”,但沒法掩蓋那少女的稚氣和羞色。
澆注水泥杆子並非尖端技術,鋼筋、水泥、沙石、攪拌、澆注、震動、凝固,就這麼簡單。“你們是不是有點笨啊!先把沙石水泥和勻,才摻水嘛。”我一邊說,一邊拿起鐵鍬作示範。隊員蘇秀玲笑嘻嘻的,拿著鐵鍬學我的樣子,其它人都在旁邊觀看。隻有伊雪滿不在乎的神情,一蹦一跳往沙堆走,隻見她蹲下去,又倏地站起來,手裏攥著什麼東西?哦!貝殼,我看見了,一片白色的貝殼。她高興得像小姑娘,把兩隻手藏在身後。我想,這是青年突擊隊呢,你是來勞動的,還是來玩耍的?你看她,這會兒又仰望著天空,蘇秀玲也跟著仰望天空,原來頭頂上有一隊鴿子。“大雁!大雁。”伊雪驚叫起來,於是大家都仰望天空。“一群大雁往南飛,一會兒排成個‘人’字,一會兒排成個‘一’字。”蘇秀玲和王友明不約而同唱起來。“大雁,大雁嗎?那是鴿子也。”我嚷叫起來。“這還是春天呢,大雁秋天才往南飛啊!”蘇樂華譏笑說。伊雪羞紅了臉,蘇秀玲和王友明麵麵相覷,然後笑彎了腰。
午餐集中在蘇樂華家裏,八個突擊隊隊員,加隊長蘇樂華共九人,剛好圍一桌子。大家像累了似的,都坐著不動,蘇秀玲伏在桌子上,隻等飯菜端來,隻有伊雪姑娘精神抖擻,表現得十分活躍,又是端菜又是添飯的。
“還差一碗,書記這兒。”蘇樂華開玩笑說,“服務不周,書記以後不準你加入共青團哈。”伊雪俏皮的樣子,說:“我在學校就是團員了。”“我幫書記添。”蘇樂華眼疾手快,幫我解圍,而我好生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