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孫藝和阿媽同時看見了我。她們同時驚喜地從草墩上站了起來。孫藝瞪大眼睛，驚慌失措地問道，石阿憨，這幾天你跑到哪裏去了？咋會這時候才回到家裏？接著，孫藝告訴我，我早在三天前就乘車離開縣城回家去了，我走後第二天她就接到了阿爸因搶救埋在礦洞裏的民工而不幸被從山坡上滾落下來的石頭砸死的電話，然後她就馬上請假趕回到了寨子裏。我已經說不出任何語言來了，我不知道該相信自己還是相信她們。直到這時候，我還以為這是做一個夢，我走進了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神秘的夢裏。我說，阿爸真的去逝了麼？我今天還在高魯山上看見了他呢。阿媽說，你阿爸是三天前在搶救被埋在核桃箐礦洞裏的民工時，被礦洞上邊滾落下來的大石頭砸死的，猴子也同時被砸死了。我說，不是說過核桃箐裏的鐵礦不準開采了麼？誰這麼大膽又去打洞挖礦？阿媽說，是個外地老板一個多月前帶著幾個民工偷跑到核桃箐裏打洞挖礦的。我咬著牙說，那個外地老板現在在哪裏？阿媽說，出事後，被警察抓走了。孫藝說，你怎麼會在高魯山上看見阿爸呢？你是何時跑到高魯山上去的？我很迷惑，我深深地感覺到，我現在是縱有千張嘴也說不清自己的行為了，也說不清高魯山上那場大火了。我說，我是今天中午才從縣城回來的，當時寨子裏空無一人，我看見高魯山上冒起濃煙，以為全寨子的人都上山撲火去了，自己就把東西丟放在曲木克己家的門口，跑到了高魯山上。孫藝驚奇地說，你三天前就離開縣城了，咋會今天才回來？我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碰著了迷魂鬼。阿媽說，今天全寨子的人都在忙著你阿爸和猴子的喪事，咋會寨子裏空無一人呢？高魯山上也根本沒有起火呀，你在山上看見山火了麼？我說，看見了，我下山的時候，山火還在燃燒著呢。孫藝像審視著一個鬼影似地審視著我說，你是如何在山上看見阿爸的？我老實地說，高魯山上到處是救火的人，但我隻看清了阿爸和猴子兩人的麵孔，也隻和他們倆人說了話。我還告訴她們，我說的都是實話，搭吉可以證明。孫藝扭回頭瞟了一眼坐在天井邊的搭吉，說，搭吉這兩天都一直和我在一起，它可從來沒有離開過寨子呀，它怎麼會跑到高魯山上了呢？我問搭吉你真的沒有離開過寨子？搭吉說，沒有，我一直都在寨子裏。
我茫然了。我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
如此說來，臘月她們的寨子也根本就沒有被山火燃毀，臘月也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寨子，沒有像我所預感的那樣已經離開了人世。我想向她們打聽臘月的情況，但我不敢直接說出來，我怕引起她們的懷疑。我隻好找個借口問她們阿爸和猴子的喪事是否請了女巫師。孫藝說，沒有請。我說，為啥不請女巫師來施禮呢？阿媽說，聽說那個女巫師半個多月前就失蹤了，是半夜裏被一隻野兔帶走的，我們也不曉得這是不是真的。我心裏咯噔了一下，突然又覺得高魯山上這場山火是真實的，我甚至懷疑起孫藝和阿媽的真實了，還有那幾個在巷道裏遇見的孩子，以及整個寨子的真實了。
可是，我現在又如何證明得了誰的真實呢？
阿媽和孫藝都認為我在三天前就產生了幻覺。她們甚至認為我在夢幻世界裏生活了幾天。阿媽說，孩子，你別胡思亂想了，聽老輩人說，鬼魂附體後，人會分不清真實與虛幻，等過了幾天，這種幻覺自然就會消失了。
我現在無法相信自己，也不願意相信她們。
我說，搭吉，你今天整天都跟著我的，你為何不承認？
搭吉肯定地說，沒有的事，這幾天我沒有離開過寨子一步。
我知道搭吉和我說話的時候，別人是聽不懂的，因此，當著孫藝和阿媽的麵，她們也不清楚我和搭吉在說些什麼。此時此刻，我也隻有讓搭吉來證實我到底是否真實了。
我說，搭吉，你現在是不是那個真實的搭吉？
搭吉鄭重地說，我真的是你從小養大的搭吉。
我說，那麼，今天跟著我的那個搭吉是不是你的化身？
搭吉說，這我不知道，你應該去問它。剛才你回到家裏的時候，它也沒有跟著你呀？照你的說法，它整天都跟著你，咋會沒有和你一起回家呢？
我說，在回寨子的路上，我們撞見了索瑪和臘月的魂影，走到尼達丫口後，它落在了我身後，後來我就再也沒有看見它了。
搭吉若有所思地說，可能它是跟隨索瑪和臘月的魂影去了。
索瑪的死，我是親眼所見。臘月真的死了麼？她是如何死的呢？如果她沒有死，為什麼失蹤那麼長時間還不見回來？為什麼我會在尼達丫口看見她的魂影？我問搭吉臘月被那隻毛色灰黑的野兔半夜裏帶走的事它是否清楚。搭吉告訴我這件事它很清楚，是一件真實的事，用不著懷疑。搭吉說那天晚上它上山去了，它是去看望母狼的，那時我已經到縣城孫藝那裏去了。它在半路上發現了那隻野兔，但野兔沒有發現它。當時野兔正在匆匆忙忙趕著路。為了探個究竟，它跟蹤了野兔。它說它本來是隻想跟蹤一段路程的，可是，野兔一直朝著臘月她們的寨子走去，這就引起了它的興趣和好奇。因此，它就索性一路跟蹤了下去。野兔終於走進了臘月她們的寨子，然後徑直走進了臘月家敞開著的大門。搭吉說它沒有走進大門去，它隻是躲在暗處等候。過了一會兒，野兔出來了，身後跟隨著臘月。就在這時候，有個半夜出門方便的人在朦朧的夜色裏發現了野兔，突然大聲喊叫起來。野兔瘋狂地逃出了寨子，而臘月也緊跟著跑出了寨子。搭吉說它本來是想跟蹤上去的，可是，那個半夜起床方便的人一喊叫，全寨子所有的獵狗都集中起來了，它隻好一直躲藏在了暗處。等到一切都平息之後，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它還是不死心地追趕了一陣。然而，沒有發現野兔和臘月的蹤影，它就隻好獨自去高魯山找母狼去了。搭吉還告訴我，臘月失蹤後第三天，她那個回到家裏才住了五天的男人，就領著兒子出走了，誰也不知道他和兒子的去向，也不知道今後是否還會再回到寨子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