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衛玠
------
抹在潔白的宣紙上洇開,夏風令它迅速幹掉,疊起,裝在舊黃色的信封中。
托寺中的一個孩子去驛站交給那裏的人,信會寄去遠處。
他欣喜的麵容已經很久不曾見到,青燈之下,幹枯的花如蟬翼一般貼在桌上。
所謂人的老去,不過是認命。知道有些境地始終擺脫不掉,有些事情始終做不到,有些願望始終無法實現。就像垂垂老去的他隻能寫寫書信。
月上枝頭,上弦月。有時竟覺得月也老去,不是當時月。一夜未眠,醒著,清晨時粗布衣上落著水,覺得冷,覺得暖,那個世界的離去,於他,也許是一場盛大的毀亡,有也許是新生。
然而他,拿不起,放不下又如何參透禪意?
天幕中,月如水,無人問。禪語梵音間,前塵舊事中,燈下思量著,這一生際遇似真似假。
眼中忽的一陣痛楚,倏爾將他又拽回早年。
【二】晏桀
“認識你愈久,越覺得你是我人生行路中一處清喜的水澤,
“幾次想相忘於世,總在山窮水盡出悄然遇見,算來既是一種不舍。
”我知道我是無法成為你的伴侶與你同行。
“在我們眼所能見耳所能聽的世界,上天不會將我的手置於你的手中,
”這些,我已經都答應過了。
“這麽多年,我很幸運成為你的最大分享者,每一次見麵,
”你,從不吝惜把你內心豐溢的生息傾注於我的杯。
“我的固執不是因為對你任何一樁現實的責難,而是對我自己生命忠貞不二的守言。
你甚美麗,你一向甚我美麗。”
信中秀麗的小字,一如木心的姿態,我也不知道他會怎樣離開,隻是覺得有點突然。
猛烈的酒立刻令人產生各種各樣的幻覺,在眾歌伶挽袖之下,也不知會寫什麼,隻是望著自己的手握筆在紙上飛旋。
”汀洲漸生杜若,料舟依岸曲,人在天角,
漫記得,當日音書,把閑語閑言,待總燒卻。。“得一首《解連環》,有著清亮歌喉的女伶仔細地讀著,有些欣喜。
《解連環》又怎樣?他離開了,任何歌喉都顯得單薄。
”那木心有沒有說去哪裏?“我問那些被詞吸引的歌伶們。
”沒有。“一個冷淡地說,我知道歌伶們嫉妒他的,沒人想那美麗的皮囊回來,也許不會來,他們就不用出於對比的挫敗感中了吧。
怔出神,其中一個叫小音的歌伶突然說:”歧路公子之詞甚淡漠,卻又飽含深情,不知是給那個姑娘的思念?“
對小音的回答我笑而不言。
是要去找他麼?自問自答。
一個執意要離開的人你如何才能找回他?
離開了也好,擺脫奸臣和嬪妃的陷害,也許他可以清淨的度過餘生。
至少他會明白我是和他最初相識的,無論他後來有過什麼,我都是信他的。這樣的我無條件相信的,再無第二個。
他和我在此相遇時,伴著我的新詞,舞的正入情,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人望出他是男子,我知道這非女子無得出的瀟灑,琵琶聲漸漸弱了下來,隻見他在戲台的正中央之上時而旋轉,時而停下,毫無女子的造作媚態,如水般令人清爽。
“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他,峨眉謠諑,古今同忌
身世悠悠何足間,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從頭翻悔。
一時心期千劫在,身後緣,恐結他生裏。然諾重,君須記。
《金縷曲》的結尾,他好像縮成了一朵未開放的花。”
得知他叫木心,在座的賓客們都稱他為玉人,可卻無人知曉他的男子身份。
“這金縷曲為君所作?”他在我眼前晃著酒盞,見我馬上要醉倒,“一個人會不會覺得寂寞,不如我與君共飲。”
“君不見,月如水。”我淡漠的笑了笑早已醉得看不清眼前之物了,那一天的失意,好似要人了結了此生,我看著這扮相的男子,想是不會懂我的心情的。我沒有理會他。
“君不是晏桀,晏歧路?”他問道,聲音很低很低,像深底的水井般靜。獨自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也不知他為何得知我的名字,也沒有過問。隻覺得眼瞼沉重的像要合上的石墓。
木心有著女子般的細長的眼角,月光白的膚色在配飾之下,給人一種如梅的清傲的風骨。
“我是衛玠,一杯酒後,我們算相識了。”
他真實的聲音如水一般溫和。後來才有些後悔,第一次相見讓他見到我最落魄的樣子,像極了瘋子。
自從貶官之後,心生惆悵,幹脆辭了官,淪為一介布衣,若不是他,我也不會在這裏填詞。
“若不填詞,莫不是負了才華。”木心規勸我留在這裏。
才華得到了肯定。
後來才知道他也曾是落拓文人。
【三】任漠風
“你這番話是指責朕的妃子嗎?“龍顏大怒,眾臣皆被驚嚇到,殿前白衣男子便是今年的進士,正值桀驁的年歲,作了一首詩龍顏大怒,不過說一句”君莫舞,玉環飛燕皆塵土。“
佞臣說道:”趙飛燕乃出自煙柳處的青樓女子,怎麼能和出身名門的舞嬪相比,這是在侮辱貴妃侮辱聖上啊!“
”豈有此理,朕有旨取消衛玠的進士之職。“麵前的人帶著惡笑。
這也沒人能救他,正值盛怒誰敢為他言一句。
”聖上,因為一句詩就丟失了一位才臣不值得啊。“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因多次征戰沙場的勇毅,今日為了正義,為他言一句而已。
麵前的人卻不屑的抬眉道:”朝野之上豈有武臣發言之理?將軍若有不平,可隨他回鄉耕田。“
我不似他一般桀驁,早退去了少年的傲氣,此時不敢言語了,隻是認定了這樣的心思單一的聖上聽信佞臣的話,若要改變現狀,隻有找到和聖上相和的良臣,才能得到解脫。
白衣少年帶著淺淺的笑容走開了,轉頭了,發辮尾端如利刃般決絕。青年之氣在他雲朵白的衣衫之中顯露出來,如玉般美好少年卻包含江湖之恨。
然而就在這朝夕間不見了蹤影,我知道他一定是不尋常之人。
..。
幾日之後,管家突然走過來說方才有一白衣少年,向將軍道謝。
“他人呢?”我問道,走出房間。
“他隻是說完就走了。”管家領我來到他出現的地方,隻有人來人往的過路客,無人知它的影蹤。
他來道謝,必是重情義之人,何當重相見,必將樽酒慰離顏。
剛入秋,天還未轉涼,卻已有花落。幾瓣落在肩上,輕盈的不易察覺。我以為這一生都不會逢上他。
朝廷之上,皇帝滿意的看著文武百官在他麵前跪拜,左手還挽著舞嬪,與她相笑。
“聖上,今長安有一群匪寇,專盜朝廷之臣的財物和拐賣官宦人家的女兒,態度十分囂張,若是不查,怕會有失聖上嚴威。”一個老臣說道。
“查,你們查便是了。”話如玩劣的孩童。
“回聖上,那匪寇中各個都是頂尖的高手,我看朝廷中隻有任將軍可擔此重任。”
被點到名的我突然整了一下。
”任將軍可能勝任?“皇上將目光轉向他。
”末將盡力。“這次的任務看來又要離家了。
···································································
”將軍,這次就帶上我吧。“
”你當真要去?“
”嗯。”
在任府的庭院中,向北衝我做著各種伸展動作。向北是不請自來的弟子,因一次征討救了他的母親,說是為了報答我,我倒覺著這種小鬼不跟著我才算是報答。
“好吧,不過你都要聽我的呢!”
“真的?太棒了,我要跟將軍去抓匪寇了!”高興的而跳躍。
名為向北的少年小我五歲,卻帶著稚氣,武藝有所長進,不過仍不是很精通。我猜向北和那個白衣少年差不多大,卻因為讀不起書缺少裏一身才氣。
在長安街上走著,穿著樸素的布衣,向北缺因這適合他的藍色顯得格外精神。
“將軍,我們為什麼不帶衛兵呢?”向北小聲的問我。
“先去打探一下,還有,不要叫我將軍。”我警告他。
那叫什麼。”他問。
“任漠風。”我淡淡的回答。
“原來將軍叫漠風啊,漠風,漠風。”他反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