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離歌(1 / 3)

[我們都要孤獨的長大,請不要害怕。]

01

空氣中除了死寂般的沉默還是沉默,我望著蔚藍,死死地望著她,我希望她能夠解釋,隨便什麼都好,哪怕是謊言,我也願意去相信她。可她除了片刻的驚慌外,很快便平靜下來,抿著嘴唇,麵對我的質問,她選擇一言不發地走出了病房。

我太了解她,她最不擅長的便是說謊。

可是蔚藍,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門輕輕闔上的刹那,我閉上眼,心裏有什麼東西碎了一般,紮得心髒生疼。

出院的時候我去看了江離,隔著病房門上透明的小窗戶,他依舊在沉睡中,臉色看起來比昨天好了許多,病床旁坐了一個女人,長長的卷發沒有盤起而是隨意地披在肩頭,她握著江離的手,嘴裏喃喃地說著些什麼。再要強冰冷的女人,在麵對病中兒子的時候,也是脆弱而充滿愛的。

我沒有推門進去,不是怕他的母親,而是此時此刻,我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換了夏至心髒的他。明知道這一切都與他無關,可心裏依舊有點遷怒他。我不知道該怪他以及他家人的殘忍,還是該謝謝他,讓夏至以另一種方式存在於這世間。

回家的車上給青稞打電話,想讓她去找下蔚藍,不管她做了什麼事情,我心裏再怪她,卻依舊擔心她,更何況她的情緒一直都沒有足夠的穩定。可青稞的手機老是打不通,我才想起,似乎與她有好多天沒有聯係過了,平時她每天都會打個電話給我,就算沒事兒,也會神經兮兮地發一條諸如我想你了你想我嗎這種肉麻的短信來調侃我。想了想,撥了通電話給紀元宏,自從蔚藍住到家裏之後,他又搬了出去。媽媽為此特別不好意思,可他搬家那天又說與蔚藍到來無關,最近找了個工作,離家太遠所以在附近找了個房子。

電話接通,一陣嘈雜傳來,大片轟隆隆機車發動的聲音,我問他青稞是不是跟他在一起,他說沒有,我說哦那你知道她在哪兒麼?他不耐煩地說不知道,然後便掛斷了電話。

本想去青稞住的地方看看,可腦袋實在暈乎乎的,媽媽阻止我再四處亂跑,隻得老老實實地跟她回家休息。

我在迷迷糊糊中被一陣刺鼻的酒味吵醒,迷蒙睜開眼,房間裏漆黑一片,隱約的光芒從窗外照進來,打在床邊一個人影上,我嚇得猛地彈起,看仔細點,才發覺是蔚藍。她渾身酒氣,醉醺醺地趴在床邊,手裏還握著一瓶酒,我跳下床,搖她:“蔚藍,醒醒。”然後將她手中的酒瓶拿掉,竟然是高度白酒!

“西曼呀,你醒啦?嗬嗬嗬,對不起呀,吵醒你了……”她仰著頭,傻笑起來。

她醉了。

“噓!”我捂住她嘴巴,“別吵醒他們。”已經是淩晨一點了,我睡得昏昏沉沉,都沒留意蔚藍這麼晚才回家。

“噓!”她跟著做動作,然後抄起地上的酒瓶,往我嘴邊送,“西曼,來,一起喝!我跟你講呀,酒真是個好東西,可以讓人忘記一切痛苦……”

刺鼻的酒味令我一陣反胃,一把將她扶起,拽到陽台上坐著,暮春淩晨的風涼涼的,被風一吹,蔚藍非但沒有清醒點,反而趴在桌子上嗚嗚地哭起來,我慌了手腳,蹲下去拍她的肩膀,她卻越哭越厲害,一邊哭一邊說:“西曼,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以為她是為江離的事,歎口氣,擁住她說,沒事了,如果你這麼討厭他,我以後再也不會勉強你們見麵。

可她接下來的話卻令我手腳僵硬,渾身冰冷,如置冰窖。

“夏至,我錯了,我錯了……”

“你說什麼……”我放開她,將她身子扳直,一臉震驚地望著她,喃喃:“你剛剛說什麼……夏至……”

她神色恍惚,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泛濫成災,一顆一顆滾落下來,仰頭望著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落進我耳朵裏,不是幻聽,不是夢。

她說,對不起西曼,是我害死夏至的,是我……我該死,我該下地獄……她抱著頭,痛苦地蹲下身去,痛哭流涕。

我一步步往後退,我不信,我不信,蔚藍在說醉話呢。

我猛地衝過去,搖晃她的身體:“你騙我是不是,你告訴我,你在騙我!這不是真的……”可是,可是,某些畫麵在此刻浮上腦海,跳出來反駁自己,這是真的,都是真的。

蔚藍曾在我看過江離的畫展後說出夏至回來了時的異樣。

蔚藍第一次在酒吧見到江離時的驚慌失措。

醫生叔叔說,打急救電話的是一個女孩。

……

真相永遠這麼殘忍。

我跌坐在地,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

媽媽與紀睿擔憂的聲音在房間外響起,伴隨著急切敲門聲。我已經沒有力氣去開門,或者應一聲。

蔚藍的哭聲漸漸低下去,以蜷縮的姿勢伴著酒精作用,靠在陽台的牆壁上,沉入睡夢中。

我睜著眼,抬頭望著漆黑一片的天空,無星無月,如此刻我死灰般的內心。我坐在冰涼地板上看著暗夜一點點退去,心中一直堅信的某些東西,也在一點點瓦解崩潰。

02

蔚藍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的刺目中緩緩轉醒,她揉著脹痛的太陽穴抬眼,發覺另一角落裏睜著血紅眼睛望著她的我,嚇得尖叫了一聲。

“為什麼那麼做?”我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溫度。

“什麼?”她蹙眉,記憶一點點在她腦海裏複蘇,她終於想起了昨晚自己做過什麼說過什麼,臉色在陽光下瞬間變得慘白,嘴角蠕動,“你……都知道了……”

“為什麼那麼做?”我冷冷地重複。

她回望著我,眼神中交織著種種情緒,我已無暇顧及,隻那麼死死地盯著她,等一個答案。她望我良久良久,仿佛要將我的樣子刻進骨髓。最後,她終於艱澀地開口,語調是冷靜之後的平靜,她說:“你從來不知道吧,我也愛他,可是他眼中永遠都隻有你一個,我嫉妒得快要瘋了,不,我是真的瘋了,所以才會生出得不到便毀掉的想法。”說著,她自嘲地笑了下,那笑容裏卻是濃濃的絕望。

她的目光忽然變得恍惚,隨著敘述,走回到兩年前那個盛夏的黃昏。

“我打著幫你送東西的借口去他家找他,那個時候他正在畫畫,隻對我說了句謝謝便又埋下頭,我被他的態度刺激了,我想如果換做是你,他再忙也會停下來陪你說話的吧。

在那之前,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心裏竟然隱藏了那麼邪惡恐怖的因子。我打算離開的時候手指不小心沾染了顏料,跑到廚房去洗,踢到了洗手台底下的煤氣罐,不過瞬間的念頭,罪過便已種下。我擰開了罐子,將所有的窗戶關閉,你知道的,他一旦埋首畫畫,周圍一切響動與異樣都引不起他的注意。

我帶著報複的快感離開那裏,回家之後卻坐立難安,到了晚上,不安與恐懼感愈加嚴重,我發瘋般地跑回他那裏,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

“別說了!”我捂住耳朵,哀求地低吼。

良久的沉默。

蔚藍的聲音再度響起,這兩年來,很多個夜晚都會被噩夢嚇醒來,那些罪惡的秘密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卻誰都無法訴說。後來我常常想,我家裏發生那樣的事,一定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

最後她說,西曼,你報警吧。我不會怪你的。真的。

我抬起頭,恨恨地望著她,望著她,抬手,對準她的臉頰重重地扇過去。

她怎麼可以!

她明明知道我做不到,卻那麼平靜地說,你把我交給警察吧,為你心愛的男孩報仇。

我起身,再也不看她一眼,走出房間。

當天,蔚藍便從家裏搬走了。

媽媽追問我緣由,我一聲不吭地回了房間,將自己蒙在被子裏,眼淚無聲滑落。

蔚藍,我不知道,是不是從此後,我們將要形同陌路?可此時此刻,我真的無法做到與你像從前那般坦誠相待。

對不起,答應你的事我沒有做到。

愛是雙刃劍,一邊是甜蜜誘惑,一邊是致命毒藥。兩者隻一線之隔,獲得希望抑或走向毀滅,僅在我們一念之間。

蔚藍,你在我心中曾是那麼善良的一個女孩兒,為什麼會這麼糊塗呢。

這仿佛一個天問,沒有人能給我答案。

在眼淚與黑暗中緩緩睡過去,我多麼希望一覺醒來,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噩夢。

03

移民手續辦下來的時候,我去了一趟郊外公墓。懷裏梔子花的清香隨著五月的風飄蕩,沁人心脾。這是夏至最喜歡的花。

他的墳塚孤零零地掩埋在一大片修葺了墓碑的墳墓中,沒有石碑,沒有照片,沒有生死年卒,清清冷冷,被世人遺忘。

我將花放在墳頭,跪下將四周的雜草一點點拔掉,黃土掐進手指,卻感覺不到一點疼痛。心裏蒼涼潮濕,卻無法落下一滴淚來。

我找你這麼久,預想過各種各樣再遇的情景,可無論哪一種都不該是如今這般死寂的模樣,任我怎樣呼喚你,你再也無法應一聲,而夢中那清冷動聽喊我名字的聲音,再也再也聽不到了。

你說過,會陪我一起長大的,卻這麼殘忍地失諾。我寧肯你是不告而別,你拋棄我,你不再愛我,也不要你躺在這裏成為我今生永遠的痛。

身後有輕巧腳步聲響起,轉身,看到好久不見的江離徐徐走來,黑衣黑褲黑色帽子,手裏抱著一束白色百合以及一塊木牌。

他蹲下身,放下東西,伸手便開始刨土,我驚訝望著他,他不理我,雙手隻不停地挖,十指沾滿泥土有鮮血溢出來,他也不在乎,過了許久,一個小小的坑呈現在眼前,他將那塊小木牌插進去,又將土壤悉數掩埋回去。

木牌上的字映入我眼簾——畫家夏至之墓,生1987年,卒2006年。江離,盛西曼立。

“謝謝。”我哽咽著開口。

“我欠他的。”江離輕輕說。

這一刻,我忽然原諒了他,以及他的家人。

“請你,代他好好地活下去,將他所有未完成的夢想與遺憾實現。”我輕輕說。

與江離一起離開公墓時,天已近黃昏,夕陽沉沉的落在天的那一邊,微風吹亂頭發,我駐足回頭朝那個漸遠的墳塚凝望,再見,夏至。我曾愛過並將一直記得的少年。再見。

紀睿的車與那言的車並排停在山下,他們依在各自的車上聊天,見我們下來,分別上車去倒車。我正欲上車的時候,江離忽然叫住我,轉身,他已朝我走過來,還未開口他一把將我拉進懷裏,擁得那麼緊,下巴抵在我頭頂,氣息變得粗重,帶了鼻音的聲音沙啞地響在我耳畔:“西曼,珍重,再見。”

然後轉身,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給我,就上了那言的車,絕塵而去。

剩我莫名其妙地楞在原地,不得其解。直至紀睿探頭出來催我上車,才晃過神來。

“蔚藍已經從賓館搬去了亞晨那裏,你別擔心。”車上,紀睿忽然開口。

我點點頭。

“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西曼,就看在你們這麼多年的情分上,原諒她吧。”

“嗯。”我將頭靠在椅背上,輕輕閉上眼。這些天來,我一直在同自己的心裏做鬥爭,這麼多年來蔚藍對我無限的好與包容,與她做的令我痛心的事反複交替糾纏,那種抉擇,真的很痛苦。或許不太容易,但我會試著慢慢去原諒她。逝者已斯,犯下的錯已經犯下,時間永遠無法倒流,恨與報複很容易也是痛苦的根源,而愛與原諒才是解開一切心結的藥引。

我讓紀睿送我去青稞那裏,始終聯係不上她令我心裏的不安感愈來愈嚴重。她住的地方比較偏,在城北一片雜亂的平房區裏,我與蔚藍曾去過一次,一路走去糟糕的環境令我們咋舌,垃圾丟滿地,各色人等魚龍混雜,旁邊在修建新房產的緣故,日夜都是施工的噪音。青稞租的地方不大,十平米左右,設施簡陋,除了幾件陳舊的家私便什麼都沒有了。我們都勸她搬一個好一點安靜的地方去,可她說,十五歲起就住在這裏,這麼幾年已經習慣了,枕著嘈雜聲入眠,出門踩在垃圾上。嘿,怕到了安靜的地方反而失眠。你說我這人是不是特賤。

紀睿的車開不進去,我讓他先回去,可他堅持要等我出來。

青稞的房門窗戶緊閉,我敲了片刻門,沒有反應,又大聲喊她的名字,依舊沒有反應。正當我想著她可能不在打算離去時,旁邊房間的一個阿姨忽然湊過來,遲疑地開口,你是住這裏的人的朋友?

見我點頭,她又說,你趕緊找人開鎖或者把門撞開進去看看吧。這小姑娘應該在裏麵,這幾天都沒見她出門過,夜深的時候我老聽到這房裏有大聲嘔吐的聲音……

不等她說完,我返回門口使勁地擂門,大聲喊青稞的名字。半晌依舊沒有反應,我爬上狹窄的窗台,踮腳張望,終於,看見青稞蜷縮成一團,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我跳下來窗台,急迫地給紀睿撥了電話。

紀睿將木門狠狠地撞開,我衝進去,隻見床上的人已陷入半昏迷狀態,臉色蒼白,嘴唇幹燥,額頭燙得嚇人,屋子裏有一股嘔吐物的酸臭味,我搖晃青稞的身體,良久,她緩緩地吃力地睜開眼,眼內布滿了紅血絲,茫然地望著我。

我扶她到紀睿的背上,一邊說別怕,眼淚卻掉了下來。我真是太粗心了,這麼多天聯係不上,我早該過來看她的,卻因為自己的心情將朋友置於這般境地。

04

醫院裏。

青稞在藥物作用下,緩緩睡了過去。

醫生將我叫過去,語帶責備地說,怎麼照顧孕婦的呢,再晚一點,大人都將不保!

我怔怔地走出醫生辦公室,青稞懷孕了,她竟然懷孕了。我想起她曾滿臉期待地說,想要一個孩子,給他全世界最好的疼愛。

如果青稞知道自己懷孕了,一定會很開心吧?

坐在病床邊,看著熟睡中的她依舊深蹙的眉,伸手給她一點點撫平,又將手指緩緩移動到她的腹部,感受著那個小小的生命帶來的震驚與驚喜。

寶寶,你好嗎?我像個傻瓜似的用最輕柔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對他打招呼。寶寶,你要乖乖的哦,媽媽現在生病了,你一定要聽話,要健康,不能給媽媽負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