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序、一(1 / 3)

自序

我小時候家裏窮,一天到晚肚饑心也饑。俺娘誇我沒長二心眼兒,我確實也聽不得誰罵吃才沒出息。

有一年天大旱,官家動員各行各業都下鄉賑災民,俺那裏來了兩個部門的。頭天晚上大家就饑腸轆轆地央求那些男女說趕快放賑吧,不然就捱不到天明了。可他們捂得嚴嚴實實地說不行,得等統一行動。第二天他們才各自擺開自己的陣仗來,原來一個是粥廠,一個是妓院。一個統領模樣的大概是想讓大家給他送萬民傘,指著兩個席棚慷慨喊:“來吧災民們,今天吃的玩的都不要錢!”氣的我的一個哥們兒咕嘟嘴,說這也叫放賑?這是叫人犯難!他一看老幼婦孺都去搶粥,知道甘蔗沒有兩頭甜。我說你小子還是餓的輕,餓狠了遇到這茬口就不犯難了。他後來還是跟我去搶粥了,可搶到粥他先不喝,放一邊。我知道他想去幹什麼,我說你隻要一走,這兩份粥不夠我一人喝的,這下他又犯難了.後來他哼哼嘰嘰地說“我端著”。我說這是好主意,端進去,兩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喝,喝完粥,抹抹嘴接著幹那個。不料那個席棚裏端粥碗的不讓進,說防的就是刁民逮住不花錢的東西吃雙份。這下他又犯難了,死皮賴臉跟人家磨,說我就站在這裏喝完成不成?人家說:你不當著我們的麵,我們可以裝作不知道,糊弄八稀讓你多吃份兒昧心眼子食;可如果你當著我們的麵這樣做,豈不是要我們也明知故犯通同作奸犯科嗎?他沒辦法,隻好端著碗又來求我,說你喝一半都行,千萬別喝完了,好歹給我留一口,我因饞官家這頓飯,都三天水米沒打牙了。說完煞煞褲腰給把門的作個揖,進去了。我心說天下的女人都罵男人沒出息真是冤不到哪裏去。再一想,這窮哥們兒生為男人確也夠可憐的,什麼都得仰仗官家賑濟。他那份粥我一口都沒喝,就那麼眼睜睜地給他看著,可到底他也沒喝到嘴裏。也不是讓豬拱了,也不是讓狗刨了,也不是天外飛來塊殘磚碎瓦可巧把碗砸破了,都不是。而是他多少年以後才跑回來找放粥碗的地方。

原來,這放賑的妓院是個騙局。我那哥們兒一進去就心裏犯嘀咕:放粥的地方倒見兩個掌勺的女人挺漂亮,怎麼這妓院裏反倒不見一個女的了。隻見一個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圍著他轉,擠眉弄眼地打量得他心裏直發毛。後來他被招呼到一個小席棚裏,他還以為是給他安排床鋪呢。偷著將鼻涕抹了抹,將黑手搓了搓,還後悔近年以來從沒洗過腳,也不知人家城裏下來的姑娘嫌乎不嫌乎。進去一看卻見一個老頭子躺在那裏吸大煙,旁邊真有兩個描眉畫嘴的女人在那裏伺候著。桌上還有吃剩的肉,喝剩的酒,饞的我那哥們兒直咽口水,心想怪不得人家有錢人都逛妓院,這麼好!他正在咂嘴,那老頭子問他話了:“你小子肚子餓不餓?”他以為人家是想讓他先吃飽,然後兩個女人一人一個就開始了。忙陪著笑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有點餓。”那老頭子好像有些耳背,折身坐起訓斥說:“大點聲,說!餓不餓?”“餓。”“是真餓還是假餓?”“是真餓。”“放你娘的屁,你要是真餓,能不趕緊去搶碗粥喝,還有閑心來踅摸這個?!看你就不是個好良民,來人,給我拖下去狠狠地揍!”這下我那哥們兒頭腦一懵色膽才嚇破了,趴在地上叩頭如搗蒜似的苦苦求饒,說甭打我,我這就走,我不餓。那老頭子狡黠一笑改問道:“是真不餓還是假不餓?”我那哥們兒哭兮兮的說:“真不餓。”“這麼說你是吃飽了飯撐得沒事幹?”事到如今問什麼我那哥們兒都隻能點頭了。那老頭子說:“那好,先記下這頓打,你跟著我給當今出把力去吧。”就這樣,一碗粥沒喝,我那哥們兒就空著肚子給當今出力去了。跑回來後又最怕誰問“餓不餓”。我呢,等等他不來,終於沒舍得把那碗粥倒掉,後來就迷迷糊糊的了。我就是這樣,填不飽肚子不想別的,填飽肚子了又光想睡覺,要不咋說沒長二心眼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