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 尾聲(1 / 1)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明港火車站。

暮春天氣,正是江南的雨季,到處濕漉漉的,到處是舉著雨傘的人們。隨著一聲汽笛的長嘯,火車進站了,等候的人群開始騷動起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個五十左右的婦女一手擎著傘一手扶著一位滿頭白發的老者,翹首張望著。旁邊站著兩個男子,一個六十左右,一個四十左右,舉著一塊牌子,上麵醒目地寫著“葉婉瑤”三字。

白發老者是孟濂,他已是當今著名的醫學專家。他拄著拐杖的手微微顫著,隻聽見自己的心髒“砰通砰通”,一下比一下跳得快。旁邊三人分別是孟澤、春羽和她弟弟夏生。孟澈一直在三橋堅持中醫事業,退休後依舊門庭若市。同德堂是信譽優良的老字號藥鋪了,隻不過現下是公營企業。但是孟澈在兩年前的一場車禍中受到傷害,至今隻能坐在輪椅上。他和婉瑩,以及孫輩們,都在家中等著。

時間如沙漏般緩緩劃過,仿佛已過了千年萬年。一個打扮入時的女人在他們前麵站定,輕輕問道:“你們可是來接葉婉瑤女士的?”

春羽忙答道:“是的!你是?”

那女子對她親切地笑了笑,又怔怔看了孟濂一會兒,方說道:“濂叔叔,我是琴音!”

孟濂看著她,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琴音啊,叔叔都不認識你了……”昏花的老眼卻是往琴音身後看去。

琴音旁邊那人是台辦的工作人員小李,他平素溫和的眼裏流露出一絲擔憂,說道:“孟教授,我們先上車,回家再說吧!”

孟濂卻是拽住琴音的手,顫聲道:“琴音,你媽呢?她怎麼沒回來?”

琴音輕輕搖頭,強忍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濂叔叔,我媽也回來了!她在這裏!”

眾人這才發現她手裏捧著一個方方的錦盒。孟濂一個踉蹌後退了一步,春羽忙扶住他,喊道:“三叔,小心!”孟澤亦在旁邊扶著他:“三哥!”“

兩個星期前,葉婉瑤心髒病突發,在台北醫院去世。因回大陸的手續都已辦齊,也怕大陸這邊的親人傷心著急,就沒有告訴他們實情。

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一次,孟濂再也等不到她!她的骨灰被她和舒文軒的女兒拿去和舒文軒的合葬在北京。琴音這個錦盒裏裝的是一方繡帕“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還有孟濂和她結婚時送給她的一枚黃金方戒。

1947年底,婉瑤接到婉瑩的一封信,說孟濂誤以為她已死,在根據地已經結婚生子,讓婉瑤跟著舒文軒好好過日子。第二年年底,婉瑤跟著舒文軒撤退到台灣,與舒文軒正式結為夫妻,生了一女名漣漪。

1980年冬,舒文軒在台北病逝,婉瑤一直過著孀居生活。琴音和漣漪經常來看她,但她執意不肯跟晚輩住在一起。心髒病突發的那個晚上,兩個女兒都不在身邊,是琴音第二天去看她的時候發現的,送到醫院時已回天無力。琴音在收拾她的遺物時發現了這個錦盒,裏麵有封婉瑤一年前寫的遺書,上麵囑咐琴音一定要把這個錦盒送到孟濂手中。

孟濂放開拐杖,顫抖著接過錦盒,老淚縱橫。

琴音亦泣道:“濂淑淑,你和媽媽終是錯過了!當年,媽媽一直不答應與爸爸複婚,直到那一年接到婉瑩阿姨的信……”

孟濂哽咽道:“是我負了你媽!”

那一年,他看了報紙後,心灰意冷。不久,內戰全麵爆發,三橋的音訊全無。在烽火連天中,在周司令的撮合下,他與晨曦結了婚,馬上有了孩子。直到1947年趁著工作的機會,去了趟三橋,得知婉瑤雖然在舒文軒處,卻依舊苦苦等著他,可為時已晚。他已是孩子的父親!

因性格不合,解放後不久,與晨曦離了婚,晨曦告訴他,當年他寫給婉瑤的信早都被她扣留銷毀了。孟濂得知後幾乎抓狂,後來一心撲在醫學上,終身未娶。

瑤兒,我錯了!我錯了!我一錯再錯!你竟然再也不給我機會了嗎?孟濂緊緊抱著錦盒在胸前,仿佛千萬年的積鬱悲憾不出,隻沙啞著低喊:“瑤兒……”

天意弄人,老天爺竟這樣就結束了他與她的一切。一輩子很長,窮其一生隻為一人;一輩子很短,短得來不及履行諾言。她淺淺地笑,她輕輕地歎,終究隻是在夢裏。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站台上的人漸漸少了,唯見千萬條銀亮亮的雨絲沙沙織在人間……

後記:1998年,孟澈與世長辭。2005年,在陸靜的兒子孟劍鋒的幫助下,在春羽和夏生的努力下,同德堂的第八家連鎖店在上海開業,同年,孟濂過世。2015年,婉瑩逝於三橋,享年9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