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父親是個雜種。我這樣說並不是對父親懷有憎惡就對他任意褻瀆。故事確實原本如此。自從那年祖母被祖父用一頭水牛馱進家門後,好幾年都是隻開花不結果。可後來祖父去漢口跑了一趟水牛生意,前後不到兩個月,祖母卻陰差陽錯的懷上了。臨盆那天,祖母在裏屋痛的呼天搶地哭爹叫娘,祖父卻躺在門前那顆老棗樹下曬太陽。當然還邊喝著小酒邊掐著指頭算日子。算著算著覺得哪兒不對勁,不由得嘴角很誇張地抽搐了幾下,“啐”的一口濃痰射向蜷縮在幾步外的小花狗,扭身衝進屋裏,一把揪過還處於虛脫中的祖母,啪啪就是兩個耳光,末了還狠狠砸過去四個字:
“娘、賣、皮、的!”
縱觀祖父的一生,並沒有多少值得樹碑立傳的事跡,唯一可圈可點的是他和祖母的愛情。其實那也算不上是愛情,充其量隻能算是情、愛,說白了就是某種心理與生理的需要。我前麵說過,祖父是個以販賣水牛為生的生意人。農閑季節,他將附近鄉村的那些老了牙口的水牛拉到城裏賣了,再搗騰些胭脂水粉回來賣給村裏的大姑娘小媳婦們。那一年的那一天,他好不容易在漢口的一個集市上做完了兩頭水牛的交易,正準備揣著銀子出城時,城門卻呯的一聲關上了。那時整個漢口被東洋人占據著,一到亥時就實行宵禁。出不了城就隻能住店,可住店卻要出俱東洋人開出的良民證。而他一個外省的鄉下小民,當時並未歸伏於天皇陛下,哪來的良民證呢?可沒有良民證就有被當作抵抗份子抓起來的危險。正當他惶恐不安茫然無措時,有好事的人給他指明了一個去處,這個去處叫杏花村,是全城唯一不需要良民證的地方,隻要有銀子就行。當然,這個杏花村不是我們常指的那個杏花村,它不賣酒,隻賣笑。在青樓過夜,對於祖父來說,那是和尚師傅做新客頭一回。他平常是從不來這種地方的,今天實是出於無奈。他覺得把銀子撒在這種地方很冤枉。錢可以用來買酒喝,可以用來擲骰子,就是不能用來逛窯子。麵對那些花枝招展巧笑嫣然的姑娘們,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捂住自己的口袋,生怕裏麵的銀子會不翼而飛。
那晚杏花村裏所有的姑娘都名花有主了,隻有一位新來的名叫翠翠的姑娘還在待價而沽。不是那些狂蜂浪蝶不想來採,而是這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渾身長滿了刺兒。翠翠原是漢正街一帶茶樓酒館裏賣唱的,父女二人,父親拉二胡吹嗩呐,女兒打快板唱曲兒。不料三月前的一個夜晚,老父卻突然得暴病死了。絕望的翠翠隻得把自己以二十塊大洋的標價賣了,換得一口棺材草草葬了父親。七天守孝期滿後,翠翠準備前往買主家去做傭人,誰知買主又把她轉手賣給了杏花村的老板娘。翠翠這下算是跳進了火坑,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起初她試著逃跑,可沒跑多遠,就被抓了回來,於是免不了一場小死。反複幾次,都是如此。逃跑不成,翠翠便尋死。絕食、上吊、抹脖子,隻要能想得到的,她都做。這下輪到老板娘頭痛了,她擔心翠翠會死在她樓裏,那會影響她生意的,於是尋思把她轉手賣出去算了。正好祖父這個冤大頭就撞上門來了。
老板娘看了一眼渾身噴牛屎臭的祖父,鼻子皺了又皺,嘴一努,吐出一顆瓜子殼:
“你也想來睡姑娘?帶了多少錢?”
祖父捂著口袋:
“不多,剛賣了兩頭水牛,夠不夠?”
剛剛還是一副冰霜雪雨的老板娘,立刻笑的滿園春色。
“夠了夠了。我這裏正好有個姑娘還沒尋著主呢,絕對的原裝貨噢,你就把她領走吧。”
祖父在喝了半斤老白幹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進了翠翠的房間。醉眼朦朧中,他看見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正坐在床沿低頭沉思,胸中的酒精立刻被一星火苗點著了。這時他才知道酒壯色膽色膽包天是個什麼樣子。他想來個霸王硬上弓,不料還未近得身去,一把鋒利的剪刀已抵在了他的小腹上:
“你再往前一步,我捅死你!”
祖父感覺有股寒氣逼入體內,酒立刻醒了大半。忙搖手道:“別,別,我不上還不行嗎?”頓了一下,他又自言自語道:“這哪裏是招嫖客的窯子,分明是孫二娘開的黑店。”
祖父打算離開翠翠的房間,但前腳剛跨過門檻,卻又馬上縮了回來,“不行,我今晚已沒地方可去了,你就是在我身上戳三刀六窟窿,我也隻能在這兒賴一晚了。再說,我也是花了錢的。。”祖父說著說著,也不等翠翠首肯,打了個哈欠,就順著牆根癱坐到了地上,不一會便打起呼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