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有一盞燈(1 / 2)

後記:有一盞燈

男女之愛,讓原本並不相幹的兩個人,建立起世間最親密

的關係,井一起製造一個全新的生命。製造生命,本是上

帝的事兒。凡夫俗子幹這事兒,本是潛越,之所以能夠潛

越,是因為他們能夠撇下孤獨合二為一。在那短暫的一瞬

間,人就是“上帝”。

二十多年前,中秋節,和爸媽騎單車從縣城回村裏的家。天漸漸黑了,路上再看不見人。近的,遠的,一盞盞燈,無所依傍似的亮了。那亮燈的地方,是路,是村子,是高山。有燈就會有人,有人就會有歡笑,有歎息。總聽人說,燈讓人溫暖,可那天晚上,我一點兒不覺得。相反的,隻覺得寒冷,孤寂。十來年後,我考上大學,坐火車到上海。行程兩幹多公裏,將近三天兩夜。夜裏睡不著,坐車廂過道,聽火車和鐵軌的撞擊,愈發感到夜的漫長;看窗外那麼多燈,遠遠近近,高高低低,愈發感到世界是如此遼闊無邊。

那些燈下,會有怎樣的人?

或許我一輩子都不會和那些燈下的人認識;或許,哪天認識了,也不知道他/她就是我曾經看見的某盞燈下的那個人。

如今,又一個十年過去了,我看見過更多的燈,也錯失了更多的燈。大多數的燈遺忘了,有些燈仍讓我銘心鏤骨,可燈下的人都到哪兒去了?

還會有越來越多的燈,亮在朱來的每一個黑夜,燈下又是怎樣的人?

全世界幾十億人,我們一輩子能碰到的非常少,能認識的更少,真成了朋友的,那是少之又少了。每天走在路上,碰到那麼多陌生人,就會忍不住去想,他/她是誰呢?從哪兒來的,要到哪兒去呢?這不正是無數先哲苦苦追索的人類終極問題嗎?事實上,這些“終極問題”我們每天都會碰到,隻是懶得去想罷了―或許因為寫作,我一直對此滿懷好奇。然而,我並不會問出口。一個個同樣懷揣這些終極問題的人,終究不會開口問對方,終究隻會懷揣著同樣的問題擦身而過。這就是這世界之所以孤獨的原因吧。

《聖經》上說,上帝取男人的肋骨製造出女人,本意是為了讓人不再孤獨。亞當說:“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孤獨並未消餌,反之,還有了嫉妒、虛榮、驕傲、憂愁、仇恨。男女之愛,讓原本並不相幹的兩個人,建立起世間最親密的關係,並一起製造一個全新的生命。製造生命,本是上帝的事兒。凡夫俗子幹這事兒,本是膺越,之所以能夠膺越,是因為他們能夠撇下孤獨合二為一。在那短暫的一瞬間,人就是“上帝”。

當然,隻是很短暫的一瞬。

寫作也在努力創造生命―活在文字裏的生命。人在現實裏創造生命,文字所要做的,是要在虛擬世界裏理解生命,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日記中寫的:“人是一個謎!應該解開這個謎!”這也是我對自己的期許。

本書收錄的三部小說,都是關於男人和女人的。寫於不同時期,男人的名字本不相同,這次出版,有朋友建議我把他們改成同一個名字,我給改成了“顧零洲”。他們確實就該共同使用這名字―我不禁恍悟,原來李生也好,陳昭暉也罷,這些名字不同的人,本質上卻是一個:從鄉村來到城市的、正走向中年的、虛弱虛偽虛無而又有所固守的男人。這幾年,我寫了好幾篇關於“顧零洲”的小說。顧零洲不是我,他是一盞燈,指引我去“解開”他,也指引我走向“我”,看見“我”,讓我和“我”糾纏,彼此討伐和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