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換好了油稠衣,大約早就有準備了吧!上馬拿灰鼠皮披風裹住她,一抖韁繩,那馬四足發力狂奔起來。音樓頭一回給扔在馬背上,被顛得找不著北,又怕掉下去,死死摟住了他的腰駭然道:“黑燈瞎火的,咱們上哪兒去?”
他戴著幕籬,麵紗下的臉一團模糊,唯見一張嫣紅的唇,在雪地反射的藍光下慢慢仰了起來。
“如果能一直走,就這樣走出北京城、走出大鄴,該有多好!”他要控製馬韁,分不出手來抱她,隻能低頭親她的額角,“冷不冷?堅持一會兒就到了。”
不知道他在打什麼算盤,音樓也不多言,把手鑲進他的玉帶裏,可以觸摸到他的體溫。
走出西海子仿佛逃出了牢籠,暫時脫離那片皇城,心頭不急躁,信馬由韁也很愜意。他把速度放緩,這樣的月令這樣的時辰,老百姓都關門閉戶了。他們從石板路上經過,沒有見到行人,唯見萬家燈火。
就著路旁高懸的燈籠光看她,“今兒精心打扮過麼?”
她有點不好意思,嘟囔了句,“不是要見你嘛!”
他笑著歎了口氣,“打扮得這麼漂亮,萬一叫皇上動了心思怎麼辦?”
她倒是從沒往那上頭想,隻道:“他如今有音閣,不會瞧上我的。音閣比我漂亮,皇上隻愛美人兒。”
他的下頜在她頭頂上蹭了蹭,“何必妄自菲薄,在我眼裏你比她漂亮多了。人有一顆幹淨的心,由裏到外都透著美。她心腸不好,不管多漂亮都是爛了根的芍藥,有種腐朽發黴的味道。”
這人嘴甜,說起情話來也一套一套的。她嬌憨把臉貼在他胸前,“看你把人家說成這樣!不過音閣這回的算盤打得有些大了,難不成真的想做皇後麼?”
“那就要看皇上對她的感情有多深了。”他夷然望四周光景,曼聲道,“她畢竟在中秋宴上露過臉,滿朝文武誰不知道她的出處?她身份尷尬地位低,一下子做皇後不容易。我料著是不是會效法漢武帝時期的衛皇後,先進宮充宮女,往上報了孕脈晉個妃位,等生了皇子再封後。飯總要一口一口吃,所以她得耐得下性子來。要是攛掇著皇上想一蹴而就,恐怕弄巧成拙。”
她唔了聲,遺憾地喃喃:“我本來想把位置讓給她的,可惜人家如今瞧不上。”
他聽了笑道:“你這腦袋瓜就想出這點主意來?別說她不答應和你換回來,就是答應了,皇上也不會首肯。畢竟是做皇帝的人,孰輕孰重心裏有計較。他可以揮霍,可以荒唐,但是絕對不會丟了根基,你當他傻麼?”
她噘嘴不大痛快,“他如今一心向道了,腦子怎麼還沒糊塗?”
“他隻想長生不老做神仙罷了,離傻還有程子路呢!不過仙丹服多了,哪天突然暴斃倒有可能……”他捏捏她的鼻尖,唇角挑得越發高了,“你也是個沒出息的,隻等人家糊塗了才敢跟人較量麼?”
她是傻,早就傻得出名了。她從沒想過要拔尖,情願窩窩囊囊地活著,即便這樣還有人要來坑害她,要是太過精明張狂,不知要給他多添多少麻煩!
“你喜歡我變得厲害些?”她仰著臉問他,“自從跟我有了牽扯,你覺得累麼?”
披風緊緊包住她的身體,隻露出一張娟秀的臉。他低頭審視她,她的眼神看起來可憐巴巴,裏頭隱約夾帶恐懼。大約怕他會厭煩,語氣變也得小心翼翼。他怎麼同她細述滿腔的愛意呢!隻能告訴她,“我不累,你的這點小事同我政務上遇見的麻煩比起來算得了什麼?如果有一天你變得像榮安皇後一樣,那才是真正叫人失望的。你聽我說,守住你的一畝三分地,不惹事不怕事,做到這樣就足夠了。如果有誰存心和你過不去,你不能像音閣那樣硬著頭皮頂撞,吃些啞巴虧,回頭我來替你出氣。”說著笑起來,“關於這點,咱們之前分工合作得天衣無縫,往後也要保持。音閣今天是運道好,遇見的張皇後膽子不及榮安皇後大。要不當真打死了,她名義上隻是南苑王的妾,誰還能大張旗鼓說皇後害死了皇嗣麼?命是撿著了,臉上卻挨了兩巴掌,何苦受那皮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