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洲(2 / 3)

花船基本都是撬舫船那種式樣的,兩條舫船拴在一起做成連船,中間打通可以自由來去。見有船靠攏,那頭便把跳板架過來,音樓一縱縱上去,笑嘻嘻站在船頭等肖鐸,看他手搖折扇款款而來,腳步實在過於從容了,有些等不及,便上去拉了他一把。

江南妓院青樓不像北地那麼野性,姑娘講究雅,越是有身價的,骨子裏越是矜持自重。站在蓬外迎來送往的都是下等,所以一艘花船即便是做那營生,表麵看上去不但不流俗,還頗有幾分詩意。

兩個人站定了四處瞧,船上有專門接待的王八頭兒,迎上來拱手做了個揖,滿臉堆笑著往裏引,一麵道:“客人們看著臉生得很,頭回光顧咱們這裏吧?”

肖鐸撩了袍子進艙,點頭道:“我們是外鄉人,秦淮佳麗豔名遠播,今天是慕名而來的。”

王八頭兒笑得更歡實了,“一回生二回熟,咱們這裏有最好的姑娘,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沒有一樣不精通的。客人點什麼姑娘就能來什麼……嘿嘿,要是客人愛聽曲兒,昆曲、京戲、大鼓書,姑娘們全拿得出手。”進了一個包間兒張羅起來,肩上巾櫛抽下來一通撣,給兩個人清了座兒,獻媚道,“客人稍待,姑娘們馬上就出來。”

隔簾看見外麵有幾對先到的,正懷抱著歌妓調笑。肖鐸瞧了音樓一眼,勾唇囑咐王八頭兒,“不要紅倌,叫兩個清倌人唱唱曲兒就成了。咱們小爺年紀小,沒的把他帶壞了,對不住他爺娘。”

所謂的清倌人賣藝不賣身,紅倌人是既賣藝又賣身的。肖鐸懂行,預先就吩咐下了,音樓覺得那王八頭兒很不拿她放在眼裏,招呼的似乎隻有肖鐸一個人。再說他也可恨,裝樣兒裝得挺像,他找清倌人,她就不會找小倌麼?可惜沒等她開口,裏麵就出來了幾個懷抱琵琶的女孩子,仔細看看年紀都不大,清水臉子未施脂粉,盈盈一拜,在酒桌對麵的杌子上坐了下來。

大概行內也有行規吧,點什麼人什麼人進來應卯,倒沒有想象中的鶯鶯燕燕來夾纏,人家隻是輕聲細語請安,一口官話說得相當漂亮,“客人愛聽什麼曲兒,或是客人報名目,或是咱們挑自己拿手的來,由客人說了算。”

肖鐸動了動嘴皮子剛打算說話,音樓在旁邊接了口,“來段兒《情哥哥》吧!”她衝肖鐸笑了笑,“以前花朝時候偶然聽人說起,沒能有機會見識。既然到了這兒,不聽聽豈不是可惜了?”

這人腦子裏裝的東西和旁人不一樣,肖鐸已經不知道拿什麼表情來麵對她了,擰著眉頭問:“你點的是什麼曲兒,你知道麼?”

音樓往杯裏斟了酒,淡然道:“不就是壓箱底兒的體己歌麼!到了這裏不聽這個,難道聽《四郎探母》啊?”

他被她呲達了下,一時回答不上來話。坊間盛傳的淫曲小調,吃這行飯的人張嘴就來,他卻要憂心這種俚歌鼓詞會不會汙了她的耳朵。所幸她沒點那出《偷情》,否則鋪天蓋地的豔白真要把人淹死了。

那廂清倌人接了令,彈著琵琶唱起來,“情哥哥,且莫把奴身來破,留待那花燭夜,還是囫圇一個……”

他尷尬不已,把臉轉了過去。音樓總覺得那歌詞唱出來聽不真切,歪著腦袋分辨半天,追著問他,“紅粉青蛾方初綻,玉體冰肌遍婆娑……後麵那句唱的是什麼?”

他垂眼抿了口酒,含糊道:“別問我,我也沒聽明白。”

原本打算蒙混過去的,沒曾想邊上侍立的人很盡職,弓腰塌背詳盡解釋:“這曲子說的是洞房前小兩口私會,男的要幹那事,姑娘怕娘跟前不好交代,死活不讓。小爺說的那句,接下來是‘周身綿軟骨節散,腹底流火汩溘溘’……嘿嘿,咱們這兒姑娘不光曲兒唱得好,房裏伺候也了得。二位爺要是樂意,我喊媽媽給二位挑最好的來,保管二位滿意。”

聽聽曲兒不值幾個錢,大頭還在過夜上。可惜白費了心思,他們一個是太監,一個是女人,姑娘再好也無福消受。接著聽唱詞,越聽越覺得不像話。音樓有點坐不住,屁股底下直打滑,愁眉苦臉問肖鐸,“要不咱們走吧!我看見外麵出了攤兒,去別處逛逛也成。”

他自然沒什麼疑議的,起身付錢看賞,便領她往門上去。剛跨出艙,迎麵一艘畫舫翩翩而來,船頭立了個人,頭戴網巾,一身便袍,老遠就衝他們拱起了手。看那氣度打扮不像一般的尋歡客,有幾分朝廷官員的架勢。

燈火杳杳裏肖鐸眯眼看,那人是個年輕後生,二十出頭模樣,生得麵若冠玉、溫文儒雅。能讓他看得上眼的人,滿朝文武裏真沒幾個,兵部武選司郎中錢之楚倒是排得上號的。不過那人一向和他沒什麼來往,今天在這裏遇見有些出人意料。他微頷首,待船駛近了方溫煦笑道:“巧得很,這裏遇見了樞曹。”

錢之楚作了一揖,“早前聽聞大人南下,沒想到今兒有緣遇上。無巧不成書,若是大人不嫌棄,請移駕卑職船上,卑職略備薄酒款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