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人(2 / 2)

她臉上倒淡淡的,“哦,江南好是好,但並非久留之地,廠臣還是盡早回來,沒的走久了朝中格局大變,再要挽回又得花一番工夫了。”

肖鐸聽得出她話裏有話,眯著眼道:“您是爽快人,今兒怎麼積糊起來?”

帝姬有些難為情,“廠臣別取笑我,我是吃不準消息有沒有用。前兒太後宮裏設宴,皇上也去了,在東配殿裏和人說話,提起什麼西廠,恰好叫我聽見。這事兒廠臣知道麼?”

肖鐸聽了倒一怔,東廠監督天下官員,紫禁城內卻不能明目張膽安插太多人手,眼線一個未及,有些消息就錯過了。好在帝姬是顧全他的,這會兒知道為時也不晚。他拱手長揖,“多謝長公主提點,臣記下了,自有應對。”想起榮安皇後先前的囑托,再看看眼前人,低聲道,“臣這一去三五日等閑回不來,長公主萬事多小心。這浩浩紫禁城,人心隔肚皮,不是萬不得已千萬不可貿然赴別人的約。臣臨行會在毓德宮安排靠得住的人手,您有拿捏不住的地方隻管交代他辦。越是盛情難卻,越是要稱病推脫,長公主記著臣的話了?”

合德帝姬是明白人,他這麼說,心裏大抵也有了分寸,點頭道:“廠臣放心,我都記在心裏。”

他這才仰唇一笑,“臣還有別的事要交代底下人,就不在這裏多逗留了。天兒熱起來了,您在外頭走久了也不好,請早些回宮,臣辦妥了差事再進毓德宮給您請安。”

帝姬臉上露出留戀的神色來,呐呐道:“我在宮裏盼著廠臣的,好歹早去早回。”

他也未多言,比了個恭送的手勢,她轉過身,讓宮婢攙扶著緩緩去了。

他進值房,坐在高座上盤弄蜜蠟佛珠,心思百轉千回,全在西廠二字上。司禮監秉筆有三員,除了閆蓀琅還有魏成和蔡春陽,見他心事重重都撂了手上事兒過來支應他,沏一杯茶往上敬獻,小心翼翼道:“督主遇著什麼煩心事了麼?卑職們雖愚鈍,也願意為督主排憂解難。”

他半晌才長出一口氣,“皇上要設立西廠了,事出突然,打了咱家一個措手不及。”

那兩人麵麵相覷,“東廠和大鄴同壽同輝,這會兒橫生枝節,究竟什麼意思?”

他哂笑道:“新帝登基,急於替自己立威,不想倚重東廠,倒也情有可原。”

這件事牽扯到眾人的利益,創立一個新衙門,多少人手上的權要跟著削減,大家一棵樹上吊著,一損俱損,自然都不願意眼睜睜看著。蔡春陽道:“怎麼料理?督主拿個主意,屬下們聽上峰調遣。”

怎麼料理……他站起身踱步,“皇上有新想法,好事兒啊,皇權集中嘛,哪朝哪代沒有幾次?東廠成立百餘年了,要立時取締是不能夠的,再說皇上定準的事,我縱然手眼通天也難力挽狂瀾,接下來如何,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要是我料得沒錯,聖上急於讓西廠立功,少不得把要緊差事都指派給他們辦,別的我不管,薑守治的案子不能鬆手。西廠提督不論指派哪個,憑修為都不足以和東廠抗衡。咱們不必死盯著,隻需緊要關頭使些小手段就足夠他喝一壺的了。到時也讓皇上知道,兜個大圈子,最後靠得住的仍舊隻有東廠。”

魏成一點就透,笑道:“東廠旁的不多,就是番子多。那群牛黃狗寶,正事兒能辦,砸窯倒灶也是一把好手。”

肖鐸放下心來,“我不在京裏的這段時間你們多費心,我這頭避了嫌,好多事兒更容易施排。手別軟,但也不能沒頭蒼蠅似的亂撞,正愁找不著你們錯處,送上門讓人捏後脖梗就沒意思了。我的行程耽擱不得,以免授人以柄。餘下的事兒你們料理,倘或實在吃不準的,再來請我的示下。”

他籠統交代一番,自己進養心殿辭了行便出宮去了。

世事多紛擾,他坐在轎中捏眉心,下手有些狠,隱約覺得生疼。大概是捏破了皮吧!瞥見轎圍子上掛的繡春刀,東廠的兵器配備是錦衣衛製式,不過錦衣衛是單鞘單刀,東廠是單鞘雙刀。他隨手抽出一把柄上刻“廠”字的來,刀身煆造得鏡麵似的,就著窗口的光一照,果然端端正正一個紅色的菱形,像拔痧拔/出來的。他哀哀歎口氣,拿手指推了兩下,被音樓看見,少不得借機嘲笑他。

回到提督府沒進自己的屋子,負手過跨院,想去知會她一聲把東西收拾好,明兒上船安置完了,後天就要動身。剛到廊子底下就聽見裏間竊竊私語,是音樓的聲氣兒,“李美人,圓房的時候瞧見閆少監的身子了嗎?還能不能剩點兒?宮裏淨身沒準兒也有漏網之魚,我總覺得肖廠臣沒割幹淨,看見姑娘兩眼放光,哪裏有個太監樣兒!”

肖鐸站著,眼皮重重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