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能,遇見些什麼
最好的運氣,莫過於在最寂寞的時刻,在最貧瘠的世界裏,還有這樣美好的人在身邊。
其實每個人都可以成為自己的全世界。
如果生命乏善可陳,就讓它永遠熱淚盈眶吧。
一
她在昏暗的空氣裏,用一支煙打發心中的宇宙。皺紋如同秋日湖水的漣漪,從眉心蕩漾至開闊的額頭。幻成灰燼般的銀發,無心垂至眼尾,像幾枝心事重重的楊柳,鼻骨仍然挺拔,隻是嗅覺已然頹唐成死寂的火山,再也不能像過去的某個時刻,聞著怦然心動的女香、花粉、食物,會像鹿一樣伸長脖子去觸碰。
蘇黎穿著掉了扣的風衣,任憑油膩的頭發劃過臉頰,垂在肩上,前日濃烈的錦葵香波還留著幾絲寡淡氣味,與輕薄的夜格格不入。她剛從一場綿長的夢裏醒來,夢中那隻碩大的烏鴉一直在唱歌,歌聲四處逃遁,讓人無力抵抗。她在夢裏乞求烏鴉別唱了,烏鴉卻說,我自己得意,你無須接納,關起你的耳朵,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烏鴉用凶狠的目光與蘇黎對視,她便驚醒了。
這算是多年以來唯一做過的噩夢,好像為了證明她仍然持有夢見恐懼的能力。夢裏那空寂無人的街道,和現在她看到的一模一樣。隻是那隻烏鴉不見了,路麵濕漉漉的,不知道是夜裏剛下過雨還是灑水車不久前經過。每扇門都上了鎖,窗戶緊閉。蘇黎睜大眼睛,想要察覺那未知背後的世界。她那貓一樣靈光的耳朵,偶爾捕捉到幾聲貓叫。有退回洞裏的老鼠,看不到人影的腳步,隱隱約約的鼾聲和囈語,似乎還有蝙蝠的擦肩而過。這些糾纏在一起的聲音和那隻烏鴉的歌聲一起,像一張巨大又無處可逃的網,把她逮個正著。
蘇黎的聽覺被折騰得筋疲力盡,眼睛卻早已適應了夜,眸子裏都是濕潤和溫涼。很快她便看到了遠處的霓光,發出誘惑和召喚。她越趨越近,然後聽到了隔世的音樂,看到了那些荒蕪的人像。酒吧的名字叫作“最後一夜”。所有被生活懲治、遏製良久的人終於齊齊在某一天夜裏,豁出去了錢財、時間和身體,用無望而激烈的心態去開始一場遊戲。
穿過機械、空洞與末日,像穿過凡世的地獄。所有身體和聲音,所有溫度和味道,所有衰竭和激情都不是平日裏的樣子。在鏡子的反光裏,她看到了那個半老的人。他鬱鬱寡歡而又激情未褪的模樣,讓她想到嚴辭,想到嚴辭,就想到重光。這兩個男子給了她太多快樂和傷懷。很長一段時間,她終於覺得自己可以忘了以前的種種,但就在這一刻,在這個男人麵前,防護牆轟然塌陷,露出裏麵襤褸破碎的記憶。
蘇黎原本已避開這個男人,就像她一次次避開打著快板走街串巷販賣老鼠藥樟腦丸的小販一樣,避開抹著口水在黃昏斷牆腳下一麵賣著西瓜一麵數著零鈔的婦女,避開瞪大眼睛露出大片饑餓的眼白、無辜卻醜陋的乞兒,避開踩著單車在灰塵密布的市口等待綠燈的路人,以及避開個別因為打發時間而扭動眼神去探究一個個路人的穿著暴露的女子的男人。她希望來一場瓢潑大雨,就像茂密的森林集體倒塌一樣,重重地覆蓋、掩埋、著力在她身上。長久以來強製的睡眠讓身體軟綿綿的,皮膚裏的骨骼似乎都潛移默化變成了肉。她想在身體某處鑽一個洞,想儲存一些風,她需要更深遠更具有質感的睡眠,在抵達、認清、選擇、吸納那些記憶之後,徹底永遠地忘記。
遺忘應該和記憶一樣,同是神秘、狡黠、誘惑,以及無法抗拒的花園。
他們三人是幾何裏的三角形,三角形象征穩固和邪惡。駕馭好了,於是完美,駕馭不好,便會毀滅。嚴辭走的時候,五月最後一天裏的梔子花,香味戛然而止,潔白的花瓣在明媚的陽光下瞬間化為一張老人的臉,最精髓的東西,青春正逝。重光的離開,使她感覺內心裏所有積極的,正麵的,鮮豔的,芳香的東西迅疾地被抽絲剝繭,幻化成一束明亮、尖銳、刺痛無影的光,像箭一樣,立刻逃脫了弦。
蘇黎心裏期待的那場雨終究沒有下,她從街道這一頭晃蕩至另一頭。
夜晚的城市在身邊呈現出一種佛陀之氣。
好像有一雙智慧的眼睛藏在某個看不見的地方,好像天邊隨時會開出一朵巨大妖冶的花朵。
好像等待著一個無限深沉的陷阱。
好像一眨眼一切便會消失成空。
她的步履越來越沉了,夜裏的空氣像鼓綻的花苞,蓬勃待放。
二
蘇黎將沾了塵土的帆布鞋的鞋尖朝外放在門口,生活再無精打采也沒有讓她忘記一些習慣。擰開守在床頭的燈,奶油色的光流散開來。她縮回床上,滿足的樣子好像一隻流浪的貓在睡意濃厚的時候,總能準確地找到黑暗中無人問津的草垛。
往事像出岫的雲朵,現出曼妙的形狀。
嚴辭大聲讀著她寫的詩,每一個字滑出嘴角都滾成一顆渾圓的珍珠,一顆一顆穿成整串項鏈,掛在密實的空氣裏,發出閃耀的光。嚴辭欣賞她的每一首詩,誇讚她有詩人的氣質,孤寂、無常、堅硬、冷漠,以及像水銀一樣,有毒卻光芒萬丈。
他懂得欣賞她,就像懂得欣賞她的那些文字。
虔心寫作,凡日裏枯萎的靈魂又一次複活,如花茶一般,花瓣在水裏無盡地吸汲伸展翻滾複活,皺紋一道道舒展,肌理一層層明亮,毛孔一個個張開,敞露源頭的香,然後靈魂驟然抬頭在水裏躍起。蘇黎覺得,就是這種感覺。
那麼,循光邁進,勇往直前吧。
嚴辭把那些詩緩緩放下,動作像放下一束花那樣輕柔。他說,那些努力最終會水到渠成,因為每一次挖掘都一絲不苟。
蘇黎小心翼翼地安放這些話,甚至想要覆蓋。她的笑容一直蔓延到消瘦的側臉上,那種幸福感一直在蕩漾、放大、繁衍,充斥了所有的空間。她醒來得恰是時候,墨藍散盡,天空徐徐露出青青的顏色。一些花適時開了,香氣似一個迎麵飄來的美人,立在背光的床頭。
她在鏡子裏看到一張恬靜的臉,是美夢殆盡之後所有的養分都滲進身體裏麵的那種,這種力量支撐她度過一個接一個無聊孤獨的白晝。再過一個時辰,夢裏的那些情景會像香氣一樣越來越淡,她便會覺得渾身虛弱無力,一切毫無意義了。
蘇黎放下剩了半杯牛奶的玻璃杯,然後抱住自己的腦袋,像抱起一顆仙人球,仿佛手掌被刺得流血因而微微顫抖。她記得嚴辭說過,他們之間,無法展開一場男歡女愛。即使擁抱同寢,抵著耳朵竊竊私語,他們也不會有奇怪的想法。他們像無限接近的兩顆怕黑的種子,靠在一起純粹隻是為了生長,而與欲望無關。
嚴辭常常這樣告訴她。
嚴辭的父親是一名水手,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在海上漂著,他記不得父親的模樣,但確定他一定英勇神武。可是後來,嚴辭卻對蘇黎說,他的父親其實在北方一座寒冷的監獄裏,因久久見不到他,所以幾乎快忘了那張臉。
後來有一天夜裏,嚴辭在畫畫,蘇黎在看博爾赫斯的詩。嚴辭突然放下手中的畫筆,揉爛快要成形的畫作,告訴蘇黎,自己的父親在他三歲那年就跟人走了,走上了販絲絨的路。於是往後的歲月,嚴辭總是一遍遍推倒之前的話,將許多故事與職業安在父親身上。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久到無盡的幸福無限接近終點。在城市黑夜空洞的髒腑處,某個依然活著的酒吧。酒吧那時還不叫“最後一夜”,而叫“暗·時刻”。嚴辭那晚花光了他所有靠賣畫掙來的錢,用來買醉。終於醉意朦朧了,這時內心的秘密才搖搖晃晃地跟隨渾濁的酒氣一起迸發出來。
三
她在沒有顏色的水裏放進兩顆白色藥丸,另外幾顆扔進嘴裏。蘇黎已經不能順其自然地入睡了,必須借助安眠藥的效用。當她一直盯著天花板看的時候,天花板也會出現一雙憂鬱的眼睛回望她,是嚴辭,還是重光,無法確認。就在這場無聲無息的眼眸交流當中,她再次墮入夢的深淵。
夢的那一頭,繁花似錦,春光無限,地域遼闊。
古老的房子無法再給植物們蔭庇,那些原來不過是顆種子的植物現在已經高過了窗頂。它們幾乎用了一種感恩的心態在生長。現在它們自成世界,扶著老房子瘦弱的細腰,扶持這個正在衰老的搖搖欲墜的長輩。暗紅色的牆角下,一隻潔白如同聖徒的波斯貓安如古鍾般地坐立著,迷離的眼神似觀世間風月。從南北傳來的聲音,男一聲,女一聲,高一聲,低一聲。沒有誰可以誘惑、幹擾、打斷它的思考。也許這不是一隻普通的貓,它有著莊嚴的靈魂。屋前屋後交叉的聲音,碰撞的身體,蘇黎和嚴辭的相識不過是因為愛上了同一隻貓。
那天老師點名的時候。他們的目光隻是無意碰觸了一下,就儼然看到彼此身上女性的部分和男性的部分。他們迅速抓住了對方,蘇黎看到他在密實的觀音紙上畫出那隻波斯貓,而嚴辭也是第一次讀到她的詩。
那個時候,他們隻有在對方身邊的時候,才覺得自己完整。
十八歲的炎夏,身邊盡是浮腫的身體和倦怠的聲音。熱浪掀翻了人們生活的激情。沒有人一絲不苟地穿白襯衣、高跟鞋,背心和人字拖解決了一切需求。這是一個遠離大海的城市,遠離海風和魚腥。蘇黎在最熱的那幾天裏,聞著自己虛弱的身體不斷地散發出濃烈黏稠的腥味,不斷地有野貓和蚊蠅接近。她抬起虛弱的眼皮對嚴辭展開了半個不完整的笑,她覺得自己是一條離水上岸的魚,正在一點一點地脫水、幹涸、萎縮、發臭,直至停止呼吸。但這一切,她逆來順受,一絲叫痛一折反抗也沒有。
那時她剛做完手術,和醫生一起接近完美地扼殺了一個尚未展開的生命。那個未有照麵的小生命一絲一毫的痛也沒有,而蘇黎卻疼得死去活來。醫院是個藏凶繁凶的地方,她一直這麼覺得。如若不是嚴辭一路的攙扶和鼓勵,她幾乎想放棄自己。
在嚴辭安全穩妥的背上,聞著潮汐一般起伏的汗水和零星滲透進來的風,蘇黎睡得像嬰兒一樣踏實。他輕輕地把她放在床上,又帶著某種確認摸了摸她蒼白發冷的臉,害怕她會像水滴一樣蒸發或者被綿軟的床褥吸收。此刻的蘇黎太虛弱了,她仿佛隻剩下孱弱的體溫。
在關了空調的房間,他小心翼翼地給她翻身,在她背下墊了一條毛巾。他把小時候用過的熱水袋灌滿熱水放在她的小腹上。他還用手搓熱了她的腳,然後套上冬天的棉襪。醫生隻是叮囑了一句“注意保暖”。他便仔仔細細做了這麼多。
一種被抽空被驅逐,巨大的痛和無力感,即便是多年後在一場夢裏出現,醒來後那種貼身的真切依然存在。
蘇黎擰開床頭的燈,光瞬間填實了房間的空。她感覺嚴辭的手還停留在她的額頭,他放在桌上的梔子花依然芳香四溢,他的眼神因為擔心而微微抖動。蘇黎曾經是一塊粗糙的坯胎,在他無微不至的關懷下,反複打磨,才顯出鮮活圓潤的質地。如果沒有他,那塊坯胎將不敢想象會迎來怎樣的命運。
夢是往事,潛進去就再也不想起身。蘇黎很長時間沒有離開她的床,她那潔白柔軟的床榻仿佛一隻隨時起航的帆船,而她是唯一的乘客,隻需要幾聲魔語,它便勻速地前進,每一處都是桃花源境,所以不必辨認方向。
直到饑餓襲來,她才起身,轉頭看了一眼略微凹陷的床。她的餘溫也蕩然無存,蘇黎在夢裏的世界遠遠長於她在真實境況裏的活動。既然一天有限,如果夢那樣溫存美好,何不一次次地進去,深入,流連忘返。人世自有人世的幹淨和邪惡,她用不著插足,隻要想方設法保留下那些夢,便是無憾無求了。
蘇黎在鞋櫃裏抽出一雙鞋,裏麵爬出幾隻褐色幼小的蟲。蘇黎趕緊放了回去,她沒有驅趕這些幼蟲,因為每個生命都有追求陽光的權利。如果不在這裏,那麼會在衣櫥裏,窗縫裏,或是哪個幹燥的抽屜裏,都會偶然碰上這同一色的蟲體。就像傷痛,如果不在這裏,說不定會在哪裏,迎頭撞上各種各樣的刀口。生命中四處潛伏著幽深的缺口,等著你掉入。
四
蘇黎說,我仍然覺得自己很純淨。盡管他們說,不能說髒話,不能早戀,不能未婚先性,否則就不純淨。
她用這樣殘酷的方式來祭奠自己過去的十八年。和嚴辭和睦相處的同時,她和一位學長交往,她知道學長是個輕浮花心的人,她亦知道對方並不愛她,就像自己也不愛他一樣。學長一米八的個子,體魄強健,打籃球和打架身手都不錯,各有千秋,符合所有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子對異性的向往。蘇黎沒有避免地卷進去,學長選擇她是因為他們是同類,同類看同類,目光凜冽直接。他們同是對身體無所謂的人。即使文身和煙疤一樣驕傲地落在肌膚裏,即使偷食禁果,即使四分五裂的痛。
嚴辭曾在蘇黎臥床休養的那些天裏,和學長大戰了幾場,兩者都是猛獸,反反複複,直至筋疲力盡也不分輸贏。
“我隻是心疼你。”嚴辭對蘇黎說。
長長的街道,總是人煙稀少,像是海浪撲空後裸露的淩亂的沙灘。收拾殘局的掃街婦,沒有戴口罩和遮陽帽,蘇黎又碰上她,這次婦人隻套了兩隻幹淨的手套,手套由多塊碎布拚接而成,洗了多次,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倒是覺得素淨。蘇黎很想確認她是不是啞巴,因為每次打招呼她都隻是點點頭馬虎地笑笑,就是不出聲音。這樣完整靜謐的秋夜,不知為何人群齊齊散去。整個城市像一場被遺棄的宴席,所有的燈光,音樂,美食,酒色都準備齊全,賓客卻玩笑似的退散。
掃街的婦人或許是不想講話。說些無甚意義的隻言片語實在不如安安靜靜地清理殘觴重要。偶爾她看見一兩支沒有覆滅的花朵,會心存敬意地彎腰捧起,就像捧著一張稚嫩的臉。一些包裝完好的過期點心,幾件不知來由的髒衣物,幾本紙頁整齊的書,一些可以繼續使用的塑料袋。蘇黎注意到婦人收揀殘物的動作很是優雅,那些被她單獨對待,小心放置的物品,她覺察到它們都是如此完整。仿佛完整的東西,她都不願意看到對方遭遺棄,然後腐爛,死亡似的。
她安靜、優雅、專注的動作,讓蘇黎看得入神。
在她身上,又看到了自己母親的身影。
那個春日,花木白白朱朱,空氣八麵瑩澈。開成水粉畫的薔薇叢裏,掩映著一扇黑漆鐵門。鐵門一年四季關著,有人拜訪了,按響牆上的門鈴,做了登記才由中央開出一道小孔供人過去。嚴辭不能進入,站在花叢錦簇之處,看著蘇黎的身影像魚一樣溜進去遊走了。
蘇黎的母親來到這個山頂上的療養院已經半年多,之前三年都待在精神病院裏。那天蘇黎出了車禍被送進醫院,病情並不嚴重,隻是需要輸血。母親說獻多少都行。蘇黎醒來第一件事是呼喚自己的母親。好心的護士偷偷告訴她,她的母親在驗完血後當場就瘋了,聽醫生說是潛伏了十幾年的精神病發作,一下子崩潰。因為她當時具有強烈的攻擊性,極其危險,所以被幾個大力的看護強行送進了精神病院。
蘇黎以為母親很快就能出來。但沒想到現形的病症一點好轉也沒有。有時她去看她,母親也會又踢又咬,神情癲狂放縱,甚至連女兒也認不出來。蘇黎實在不明白為何好好的母親突然之間就變成了這副模樣,猶如惡魂附體。
她認為自己沒有其他的親人,是因為那些人關係可輕可重。就像飛機懸在高空出了事,要不斷割舍,扔下必須扔下的東西以減輕飛機的重量。那些稱謂早就生疏變質的親戚,就像是那些毫不留情就可以拋下的重物。平日毫不在意,特殊時一並卸載。
她唯一在乎且承認的隻有這個母親,然而這個母親隻是她的養母,她的生母早在她三歲那年就跟一個男人走了。十歲那年,村裏的主任領著一個陌生的女人來到她幾近凋零的家,在報了一連串稱謂之後,眼前的女人露出了葵花一樣溫暖的笑容。她展開雙臂,向蘇黎張開了懷抱。蘇黎紮著蓬亂的麻花辮,一絲羞澀也沒有,沒有靠近那個懷抱,也沒有後退,隻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口齒清晰地叫了聲“媽媽”。
終於有一天蘇黎接到了養母的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精神多了。她說自己換去了療養院,希望很快能見麵。所以就在那個周末,嚴辭陪著蘇黎一起來了。
那天母親穿著白藍條紋的病服,頭發剛洗過,垂在肩膀上,不時飄散開一種熟悉又難以說準的香。她比幾年前顯得年輕。散步的時候,不是蘇黎挽著她,而是她挽著蘇黎。她們聊了很多以後的事。但是關於她的病,醫院治療的三年,雙方隻字未提。母親說現在很配合醫生,再觀察一段時間,如果可以康複的話,很快就能出院了。到時可以回到蘇黎的身邊,和她一起養幾隻貓,把花圃裏年邁的植物全部剔除,全部種上白色的玉簪、海棠還有梔子。到時候,蘇黎可以給每個蓬勃的生命都賦上一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