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
文 / 徐衎
安於穩定的貓們以仰視的卑微姿勢洞察著人間冷暖。
我們生活在其中,忙著喜怒哀樂,忙著生老病死。
亂花漸欲迷人眼,我們偶爾瞥一眼這些腳下的貓,
貓從我們胯下打量整個人世……
橋是牆的倒影
落葉是樹的風險
流浪是貓的方向
——寫給貓
童年的鄉下弄堂裏,潮濕晦暗。左鄰右舍街坊鄰居黑壓壓地擁擠在一條道兒上,柴米油鹽煙熏火燎,外婆說大夥都是一個模子裏的生活氣息。弄堂很長,童年時候拉著蹣跚學步的小屁孩丫頭片子們,滿巷子亂跑,冗長的弄堂似乎是沒有盡頭的黑暗甬道,吞噬掉我們的嬉戲喧鬧。
坊間流傳,巷底住著一位寡婦,離群索居十幾年,唯有一隻黑貓相伴左右。
巷底淪為我們心照不宣的禁忌。
在鄉間,除了雞鴨這等家禽,貓狗亦隨地可見。但凡淘氣的娃,幼年總有被狗咬過一口或者被貓戲弄的經曆。每年初春,氣溫回暖,南方的村莊籠罩在一片慵懶水汽中,萬物複蘇,百廢待興,大人們口中嚷嚷著“春困”昏昏欲睡。春天的村子是萬籟俱寂的,不經意間,遠近三三兩兩淒厲慘烈的貓叫,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叫聲在夜深人靜的午夜,猶如一道道不合時宜的閃電聲聲入耳,刺痛耳膜。
勞累了一整天的壯漢、婦人沉沉入睡,剩下神經衰弱的老人和精力充沛的我們,直直地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擔驚受怕。童年的印象裏,貓是屬於黑夜的動物,瞳孔在墨黑的夜色中流露出光怪陸離的詭異;貓也是淒慘痛苦的動物,那時的我不明白為什麼貓叫得那麼悲慘淒厲、寒徹人心。
在弄堂裏奔來跑去時,貓會從屋頂、電線杆上冷不防躥出,結結實實嚇你一大跳,它們的肉墊足落到地上也隻是沉悶輕微的一聲“咚”,眯著眼驚覺地左顧右盼一番,徑直逃走……
過了十幾年,那一聲聲“咚”穿梭漫漫時空竟也尾隨而至,在記憶裏反複回蕩,短促有力。
五歲那年,弄堂裏誤打誤撞來了一隻陌生的貓,毛發肮髒,眼神疏離。小妹淘氣地牽出家裏的狼狗“大黃”,貓見勢,狼狽逃竄。我們忘乎所以地奔跑在弄堂裏,圍觀貓狗大戰。不知不覺到了弄堂底,四周的景狀皆是陌生而未知。慌不擇路的貓咚地躥上房頂,震落一片青瓦,啪啦碎在地上。午後的村莊偃旗息鼓,全村隻有隱隱約約的鼻息鼾聲,這一碎,驚醒了冥冥中的什麼。小妹的狼狗被狗鏈牽製著,焦急地做攀爬狀,直勾勾地盯著房頂上驚魂甫定的貓,貓渾身戰栗警惕地反觀張牙舞爪的“大黃”。在動物界,針尖對麥芒以直接粗暴的犬吠和戰栗呈現,我們是一群無知又不單純的看客,隔岸觀火,幸災樂禍。
這時候,木頭房門洞開,流言中不合群的寡婦抱著相依為命的黑貓,暴露在天光下。寡婦一臉平靜地直視,黑貓蜷縮在她懷裏虎視眈眈。我們噤若寒蟬,小妹手一鬆,“大黃”扭頭就跑。
寡婦拿出裏屋的掃帚,清理掉碎瓦礫,抱著黑貓回屋,自始至終不發一言。黑貓偌大的瞳孔在日光下折射著幽幽綠光,看得我們脊背發涼。
小妹放聲大哭起來,接著我也緩過神,拉過小妹奪路狂奔,從弄堂底往外逃,一刻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