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剛認識進寶的時候,他還是個貓一樣的高中男孩。穿潔白的襯衫,笑起來酒窩會一起陷下去,談甜甜糯糯的戀愛然後受傷,被困在匪夷所思的地方不知所措。喜歡他因為曾喜歡他天真懵懂,帶著最新鮮的傲氣與最狡黠的好奇活在世上。
可是大概因為是鳥,羽翼不肯被收進肩胛,它們掙紮著想要呼吸與翱翔,所以不會安於籠中的狹小一隅。
那時我就覺得,他不會是被困在一座北方小城的那一個。
他是辭藻絢爛的一段詩,並不該存在於任何粗糙潦草的語境。
2013年,這個小弟弟給我寫郵件,說自己準備要申請國外的學校, 所以退學了。
他說他不敢回家租了公寓一邊打工一邊查資料寫申請。
他說他賣掉單反湊錢,最慘的時候睡過機場。
他說他在混亂的夜場上班,抽空還要看一眼英文單詞。
他說,姐姐我堅持不下去了。
可是啊寶貝,你溫柔又真誠,你囂張又桀驁。你是披荊斬棘的勇士,卻不再是為了拯救困於高塔的公主,而隻是為了站在生活這隻巨龍麵前,直視它血紅的眼眸與它決一死戰。
我知道你倔強勇敢假裝不在乎輸贏。我也知道你會贏。
而彼時的我也一樣曾有一顆敏感脆弱的心,也曾因為世間我所不能理解的狼狽繁雜而恐懼。
是他曾給我勇氣。
於是目睹這個柔軟的小孩像破繭的燕尾蝶,掙脫一切冗雜的束縛,血液流進翅膀的脈絡。
他開始去看最光怪陸離的風景,走遍世界每一個角落。
他還是會寫長長短短的句子,卻未曾因生活的曲折而有怨言,相反他那麼挺拔又驕傲。
也開始有人羨慕他的生活,覺得他是堅強勇敢百毒不侵的鋼鐵小怪物。也許他有了鎧甲與武器,不會再輕易向生活低頭認輸,可是我卻明白,他還是那個可愛天真的小孩,未忘初心才得以從容前行。
黑色的翅膀閃著光,柔軟卻能飛到最遠的地方。
他好像總是活在最暢快淋漓的劇本裏,快意恩仇嬉笑怒罵,每一個情節都跌宕起伏,字裏行間都是蓬勃的無憂無懼。我曾旁觀過的那些屬於他的故事,如同這個巨大的時代裏每一個小小的我們的故事一樣,也許隻是宇宙的須臾與驚鴻,但是卻在屬於我們自己的時光裏蕩氣回腸。
他也同每一個這個年紀的小孩一樣,會有猶豫彷徨,會因父親轉身後日益蒼老的背影悵然,會在背井離鄉的遠方收養一隻瘦小的、同樣需要陪伴與愛的流浪貓。
懵懂卻赤誠熱烈的愛意,走在城市中被淹沒與吞噬的無力,漂泊流浪的自由與寂寞……他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
這些故事就好像麥田裏的守望者,站在二十一歲的懸崖上,將每一個迷途的孩子送回山腳。
他的故事也一定曾是、或將會是你的故事。
喜歡他也因為喜歡他迎風而行,不曾因暴雨雷電而放慢腳步。
這樣寫來好像也並沒有多久,寥寥幾年卻仿若隔世。可是大概這就是青春的意義,從歡樂中告別,從悲傷中複原,遇見誰離開誰,那些以為會念念不忘的都漸漸褪色,新的情節卻又在毫無防備之時接踵而來—在二十幾歲的年紀沒有人能夠幸免。
我們都是一隻隻在颶風與怒浪中掙紮航行的小船,並沒有目的地卻還在奮力前進隻要心裏集中,隻為去路過一場極光、追趕一次日落、在短暫泊岸的港口去愛幾個人。有那些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海水的時刻,也曾在暴雨中恣意歡笑、縱身潛入深海去觸摸龐大的鯨鰭。我們瞥見彼此的一葉白帆,或許不能靠近,但是因知道這段路上有人同行而安心。
於是今夜並不飲酒,隻燃一豆燭火。夜幕上掛了明月,難得天高海闊。
聽他再講一次那些轟轟烈烈的故事,在徹底告別與忘卻之前。
你聽啊,那也是屬於你的年少,有海浪陣陣也有人魚歌唱,有最尖銳的犬齒與最溫順的睫毛。
就讓風將它們帶走,就讓它們與夜色一同黯淡,就將所有慘淡與熾烈通通抹平再藏於深海。
慶幸我們相識於彼此慘綠的歲月, 在最為顛簸與坎坷的路上曾經並肩。也是因為透過那些烏雲密布的夜晚,才得以瞥得彼此最為剔透的眼神。
我們都要活成最美的姿態,才對得起來路上被猛獸鬼怪撕破衣衫的艱難。
生活曾予我們以利刃,可我們偏偏要將那寒光變成前進的燈盞。
—我不是盆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