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如果的事
他在滿室茶香中,來到她的身後。
她穿一件極素淨的白衣,烏黑的長發沒有束,靜靜地落在背上。
這樣看過去,她的整個人都很小,肩頭瘦削,背影有些落寂。
她似乎將他當成了照顧她起居的女官,說話的聲音很軟:“是嫿嫿嗎,來得正好,推我出去看一看。”輕輕將手中茶盞放下,“我們種在回廊亭外的梅花,想來也該開了。”
他行到她身後,輕輕應了一句。
聽後,她沒有立刻回頭,也沒有立刻開口,隔了會兒,才道:“沈大人來了,怎麼不提前派人傳個帖子。”
語氣疏離,拒人於千裏之外。
也許她還在怨他,又也許不怨了,卻也不再將他放在心上。自從那日她逼出了他的佛元和九華印,他就已經領悟,他與宋訣給她的,她都不想要。
他喚她:“梨兒。”
她不待他說下去就打斷:“沈大人,此處並沒有你的梨兒。你若是來找她的,隻怕要失望而歸了。”
他將歎息斂好,道:“好。你不願我喚這個名字,我不喚就是。”
她將輪椅緩緩轉過來,仰臉看向他。那張臉,棱角細細軟軟,如墨的長發披在有些瘦削的肩頭,宛若黑色的流泉。如果用四個字來評價她的五官,也許是:恰到好處。就像描一幅丹青,但凡落筆的地方有一處不對,便毀了整幅畫,而幸運的是,描這幅畫的人沒有一處落下的是敗筆。
看清了她的臉,他才將一顆心放下。麵前的女子雖有些蒼白,但是氣色還好。他慶幸,自己沒有來晚。
她將他看了一會兒,控製著輪椅繞過他,朝門外行去,他追上去,將她的輪椅扶好,她沒有抵抗。
他推著她行到廊外,看著廊外大雪,聽她沒什麼情緒地問自己:“馬上就是殿試,禮部正忙,沈大人怎麼有閑情逸致下江南?”
他道:“不是沈大人了。”
她的身形微頓,神情總算不若方才鎮定:“什麼?”
他在她身前蹲下,平視著她的眼睛,告訴她:“我向聖上辭官,已不是你口中的沈大人。”
她沉默了片刻,應該是在想雲辭怎麼舍得放他辭官,她這個人,無論什麼事情都要立刻想清楚,而且,心裏在想什麼,總是寫在臉上。
他等了她片刻,聽她有些不大自在地問:“你不是沈大人了,又是如何進來的?”
這裏是皇家的行宮,又豈是尋常百姓輕易就能進得來的?她會困惑,也是自然。
他道:“殿下猜一猜。”
她立刻想明白,一挑眉頭:“你又亂用金吾衛的腰牌。”神情中淺淺的得意,讓她方才在他麵前刻意做出的冷淡差點兒破功,她意識到這一點,咳上一聲,似是想找回十四殿下的威儀,正襟危坐道,“你就不怕我讓他們把你趕出去?”
他好整以暇地將問題拋給她:“哦?殿下會嗎?”
她慌忙別開目光,道:“沈初,你不要以為……”聲音小下去,“你不要以為,你曾是我師父,我就不敢趕你出去。”望著飛雪,輕聲道,“你那日當著那樣多人的麵拒婚,我可還記得。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很記仇的,你讓我那麼沒麵子,我要記你一輩子。”
她這個人,身上沒有一點兒淩厲的地方,就連生氣惱怒,也都像這樣沒有棱角。
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好像要被大雪的聲音給蓋過去了,然而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楚,他聽到她說:“你既然不想要我,又為什麼來見我?”
他為她這句話失了下神,反應過來,心下稍安:“原來你在為這個怨我。”聲音裏多些笑意,“岫岫,你怪我沒有娶你?”
她立刻否認:“我才不是這個意思。這是麵子的問題,不是娶不娶的問題。再說,誰讓你娶了?”為了掩飾尷尬,朝擋在跟前的他瞪了瞪眼睛,“你讓開些。”
他聽話地起身,給她讓出路來,可是,她身下的輪椅似乎出了些狀況,無法隨心所欲地控製。她鼓搗半天也沒鼓搗好,朝輪椅抱怨道:“什麼時候不壞,偏偏這個時候壞,沒用。”
說罷,氣呼呼地站起來,大約是坐太久了,腿軟,他及時上前扶好她,原本倒是並無多餘的打算,可是在她從他身邊離開之前,卻忽然改了主意。
他按著她的頭,將她重新按回去,她個子本就有些小,抱在懷中,就顯得更小。
她緩過神來,立刻將他推開,推開之後,轉身就跑。
看著她踉踉蹌蹌的背影,他歎口氣。看來,還是要慢慢來。
片刻之後,她果然派貼身女官前來送客。不知是她顧念著從前的師徒情誼,還是小女官顧念他這個前任禮部尚書的顏麵,送客時的用詞很客氣:“殿下說了,她偶感不適,不能接待沈公子。殿下還說,沈公子如果沒什麼事,日後還是不要再來了。”
他亦很客氣:“既然如此,在下就不打擾了。”道過告辭之後,又頓下,對小女官道,“對了,替我轉告你家殿下,江南關乎生計的產業,大抵與沈家脫不了幹係,單說這座行宮吧,無論柴米油鹽,茶葉香料,還是夜間燃的香燭,都是由沈家供應的。”理著衣袖道,“這萬一,供貨的過程出了什麼狀況,比方說遇雪運不進來……”
話還未說完,小女官已搶著道:“沈公子留步,沈公子千萬不要走,奴婢這就去回稟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