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燈

這會兒,龐城已經走了,帶走了一隻行李箱,一隻登機箱。六年情感,隻值這麼多,壓縮起來,一個立方不到。

其間,她站在陽台上抽煙,手裏拿著整理龐城留在家裏的東西時發現的信。電視裏滾動播放當日財經、體育,以及社會版一個對生活絕望的人路過某戶人家順便殺了那家的主人——唯一的原因隻是因為自己沒有勇氣自殺。曾經的每個晚上,她很愛和龐城一起看這種節目,一邊吐槽一邊看,模擬著未來生活的狀態。她曾覺得很幸福,現在,她努力回想,龐城隻跟她說 “那,再見。”明知不會再見了,還“那”個屁。感情嘛,就是這樣,在一起在一起,同進同出同床共枕,但真的就在一起了麼?再深的擁抱、親吻,不也還是兩個人麼?

實際,誰也沒有變成誰。

是非、對錯隨著她點燃第二支煙,慢慢變得模糊。她穿著上個生日龐城送的高跟鞋,他在巴黎見客戶的十分鍾間歇,跑出去買了這雙高跟鞋。他說她穿上高跟鞋看起來像18歲又像35歲,反正,就是女人最好的區間。現在呢,她穿著女人最好的區間,腳踝有一點疼。男人為什麼不穿著內增高站在男人最好的區間呢?所有男人都比女人該增高。高跟鞋輕輕踢著陽台護欄,她雙手撐在護欄上,試圖讓自己更高一點。

旁邊陽台費力伸出一隻帶著驅蚊圈的手:“我叫汪歡實。”目測手的主人不超過22歲。

城市裏似乎已經很少這種主動結識鄰居的人,她嚇了一跳,一隻鞋掉了下去,對麵陽台那人也應聲消失。三分鍾後,汪歡實出現在樓下,大汗淋漓向樓上的她揮舞撿到的那隻高跟鞋。再三分鍾後,汪歡實呼哧呼哧跑上樓,把鞋遞給她。她並沒有道謝,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整個世界隻剩龐城拋棄她這一件事。汪歡實對於她沒有道謝,感到有些不高興:

“最起碼說聲謝謝吧?你是沒有禮貌?還是想自殺啊?”

後麵這個問題過於尖銳,直指實質。她本來自己沉浸在無邊無盡否定未來、否定自我的情緒,卻被這個簡單又無聊的問題撕開一道滑稽的口子,她下意識辯解:“你嚇到我,鞋才掉下去。”回答完,頓感自己的偉大悲傷也變得無聊了。雖然不是基督徒,沒有宗教的禁忌,她也覺得被洞穿了這隱匿的內心,是一件可恥的事情

地上散落著她沒清理完的東西,汪歡實撐開門,硬擠進來:“我禮拜天聽到你和你男朋友吵架,他是不是又欺負你了?他……”

“走了!”她被汪歡實這話再次戳中軟肋,大哭起來:“我禮拜天出差了,那天不是我……”

馬上汪歡實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我聽錯了,他一直一個人在家,對你很忠誠,沒有其他人……對不起。”

燈光萎靡,尷尬的沉默時間裏,汪歡實站在她家門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啜泣著,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汪歡實試圖轉移話題,避開眼前這個女人的愛情悲劇。他說,自己開學大四,非著名大學不著名專業待業生。他還說,學校宿舍暑假裝修他無處可去,本想回家,但看了一本成功學的書,決定拿出所有積蓄在她和龐城這個“高尚精英”小區租一個月的房子,爭取認識幾個精英鄰居,為未來找工作打基礎。

汪歡實喋喋不休的說下去,絮絮叨叨的塞滿兩人之間所有的尷尬,她含糊的點頭,還是哭得不可抑製,失戀多像一語成讖啊,無數次的問對方會不會因為另一個人離開自己,當時的龐城都斬釘截鐵的說不會,可走的時候還是毫不留情。

“你不覺得我是個很有想法的年輕人麼?”汪歡實突然問她。

“嗯?”她走神了。

“你們公司還招人麼?我開學大四,可以先去實習一年,你覺得我不錯,再轉正。”汪歡實胸有成竹。

她搖搖頭:“我已經申請出國工作了,幫不了你。”

“就因為這事兒?”汪歡實表情有一絲不屑,一絲遺憾,他嚴肅又認真的問她,“你怎麼能因為另一個人就改變自己的人生呢?!”

她怔怔的看著對方,突然爆發了:“憑什麼就不能呢?計劃了結婚計劃了旅行,為一個人計劃了一輩子,那個人卻退出了,我憑什麼不能改變自己的人生呢!”